夜里的风已减了寒意,衾月阁廊下放了矮几,小火炉上提梁壶咕嘟咕嘟煮着茶,我和玥哥哥却一人提了一壶酒坐在两旁,山下城池灿若星河,就连城外也有了密密匝匝的灯火,那些灯火连绵铺开,竟有直达天际之势。
我的心思却不在赏灯,
“玥哥哥,那栏杆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碳块易碎,被风刮掉了。”
“可听匠人说倒像是齐齐被截掉了。”我想起工匠的话,又道:“工匠说是淳于安排的,不如去问问他?”
玥哥哥摇摇头,“淳于本就像个大内总管,事无巨细都思虑周全,就连这衾月阁屋顶的瓦都是他遣人来补的,你去问他反而露了刻意。”
“可谁会走到那里去,毕方也委实不像会毁灭痕迹的样子。”
玥哥哥没有回我,抬头灌了一口酒。我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
“玥哥哥,我有些害怕。”
“害怕?”玥哥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转头看我,“七万年了,我从未听你说过一个怕字。你上天入海,斩神杀佛,我从未听你说过一个怕字。如今在这人间,你怕什么?”
我盯着他不做声,他笑笑又转过去,慢悠悠说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帝释天伤到了墨离。”
炉上的茶煮沸了,一丝一丝溢出来,在壶盖边烧得滋滋作响。
“阿岚,下午看你和毕方嬉闹,就像你小时候,你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姑娘啊,无忧无虑,恣意洒脱。可这些年,你满心都是和帝释天杀仗,都杀魔怔了。”玥哥哥又喝下一口酒,左手握了拳轻轻敲着矮几。
“下午墨离同我说起你。说你刚到军营的时候,上了战场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杀,刀刀见血夺命。那个时候就有传言说你不是凡人。现在不过是我替你担了这个名。”
玥哥哥停了一会又道:
“我和他都希望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开心的姑娘。他现在对出兵十分犹豫,就怕你上了战场又变回之前的模样。”
“玥哥哥,从先祖开始,我们和帝释天的争战就从未停过,之前不过是我们夺他的酒,他抢我们的人。可不过只看了我跳一场舞,他便以全族的性命来要挟我嫁给他。我不愿意用全族去冒险,可我也不甘心就这样嫁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就算他是帝释天又怎样。我不能让自己被他抢走,更不能让族人因为我受难,只要他来,我就不能让他全身而退。这么多年,我心里的这根弦从未放松过。”
“唉。”玥哥哥深深叹了口气。“那你不嫁他他便灭我全族的话到底是怎么说起来的?”
我一时愣住,是啊,六道皆知帝释天娶不到阿修罗公主便灭阿修罗全族,可这话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起来的?这仗是怎么就打起来了?
也不知忘川里的亡灵还记不记得,几千年前一位阿修罗公主得了一把神弓,便来到忘川边射亡灵作乐,正搅得亡灵怨恨忘川浪涌,另一位裙裾飘飘的美貌仙姬匆匆赶来,在公主耳边低语几句,公主脸色大变,连神弓也不要了,变了战袍飞升而去。地府偏远,六道的信息得来总是比其他地方缓慢,可第二日便有与冥君相识的天官亲自来详谈了此事,冥君把当日事务都停了,听天官绘声绘色说了整日,那位骄傲的、功德无量的混沌之神、善见城之主帝释天,携了十万神将去阿修罗谷求亲,也有人说是抢亲,却中了公主埋伏铩羽而归,从此求亲便是宣战,亲事便是战事。
“不管如何,看他每次来的架势,就不像要好好说话的。你还记得他那次来了十万神将,若非我们提前去拦截打了他措手不及,说不定就要遭大难了。”
“这消息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年问了你无数次,你从未说过。”
“哪有从哪里得来,我就自己闲逛发现的。”
玥哥哥冷哼一声,“你天天在外面闲逛,也不知道交了些什么野路子朋友。”
活的长久也不是什么好事,经历越多,秘密就越多,心也越累。
“如今呢?如今你心里的那根弦可松解些了?”玥哥哥又捡起了之前的话题。
我心里的弦可松解些了?在九州不会担心帝释天的大军突临,不会担心族人被屠,所以是松解些了,可仅仅因为这些吗?还是因为梁上轻轻一揽腰,那一碗黍米粥,冬日烟雨中青灰的雨伞,雪光映在蓝色的瞳?
“阿岚,”玥哥哥见我不说话,又问道:“那墨离,你可信他?”
这话似曾相识,那日勤阳殿夜宴,在殿外腊梅花旁,墨离也曾问过我,问我是否信他,要我一定信他。我那时以为他酒后胡言未曾理会,如今玥哥哥再问起,我忙答道:“我信他。玥哥哥,我信他。”
“可他让你杀朱厌,拿这空桐,甚至以后出征九州,摆明了是在利用你。”
(“阿修罗,你带我去。”
“臣下见玥将军与公主关系匪浅,王上若是将公主……”
“是否所有人见你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