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砚书从黄河流域一路私访下来,收集了众多官员贪污腐败的铁证,一个月后,他来到临安。
密旨已下,石砚书奉旨彻查扬州。东南大营,扬州州府及下辖三府十二县,都在他钦查的范围。
一个茶棚下。
石砚书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身边就一个随从,和离京时的贵公子模样判若两人。
“公子,可否要去驿站换身衣服?”
石砚书知道他是提醒自己好几日未梳洗了,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石砚书也顾不得那些讲究。
“还有三个时辰就到江安县了,先去把马喂了吧”,石砚书带着家仆乔装进入扬州辖区,自己的官驾明日才会到临安。
两人到了江安县后,径直去了水患事发地,石砚书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他知民苦,却没想苦到这般,此刻心头梗塞,喉咙梗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远处,一些老弱幼小在破败的临时搭建的粥棚下孱弱地喝着米汤,眼睛一片灰暗,连稚童的眼中也不见光亮。
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在篝火前熬着米汤,和了些野菜。
尽管他大汗淋漓,丝毫不影响手上的节奏。
石砚书看他的气度和眼里射出的坚毅,料定他不是灾民。难道他就是黎平川?
与粥棚相隔十仗远的地方,有一座白布围起来的屋子,看来是伤员治疗之地,时不时有人进出皆围着面纱。
再过去二十里,便是临时的火葬房了。
一路走来,石砚书肉眼可见的萧条和荒凉,大半个江安县被淹没,颗粒无收,房屋倒塌数万。
“公子,可要去江安县衙?”随从也心里酸楚。
“去什么县衙,县令就在那”,石砚书收起眼里的心酸,正色道。
两人一前一后向粥棚的篝火处走去。
“朝廷不是发放了灾粮,何以野菜米汤果腹?”
黎平川看着眼前一脸憔悴的石砚书,“阁下从长京来?”
乡音难改啊,纵然石砚书尽力控制语调仍被听了出来。
“阁下勿惊,在下生长于长京,十二岁才随父母南迁。”黎平川倒是一脸平静。
“黎大人的故事多少听说了一些,朝廷有如此好官,是大魏的幸,百姓之福”,石砚书抬手致意。
黎平川停下手上动作,蓦然抬头,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在下石砚书。久仰。”
黎平川望着眼前虽憔悴却俊秀的年轻人,这就是前任状元,南巡的钦差?
“下官”,黎平川正欲行礼,被石砚书制止:“你我均未穿袍服,不必多礼。”
此时,随从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他尴尬地转过头。
“石大人一路风尘,下官这就命人准备”,黎平川也有些尴尬。
“无妨,先生若是不介意,分两碗给我二人就是”,石砚书一脸真诚,这下,黎平川是真的尴尬了。
“公子,我来吧”,随从拿起一个碗,原本想用帕子擦一擦,想了一下,还是将就着盛了一碗给石砚书,自己也咕噜喝了一碗。
在黎平川的惊视中,石砚书一边吹着一边也喝完了。
黎平川心想:这就是大学士之子,金科及第,名满长京的礼部侍郎?深得帝心的大理寺少卿?
望着眼前这个封侯拜相他朝有期的年青人,黎平川心里莫名激动起来,“此处非说话之地,请大人随卑职来。”
石砚书知道,黎平川这是接受他了。
两人来到一无人处,黎平川忽然跪下,“下官扬州府兴安、江安两县县令拜见钦差大人。”
“黎大人请起。”石砚书伸手去扶。
“此一拜,下官不为官阶,而为万民,求钦差大人彻查两患”,黎平川眼中皆是正义。
“哪两患?”
黎平川依然跪着,字字铿锵道:“一患为水,二患为粮。一患为贪,二患为恶。”
石砚书眼中之震惊,顿时忘了手还停在半空。
黎平川以为他怕了,磕了一头,“下官冒犯了。”
在黎平川失望之际,石砚书向他拜礼:“为官者,天下苍生不可欺,为民者,君臣纲常不可反。在下对先生之大义深感佩服。”
黎平川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石砚书也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明白了。
“你我皆是朝廷命官,食君禄,忠君事,为百姓所养,还之于百姓。”说罢,石砚书将黎平川扶起来,“扬州弊政,本官略有所闻,只是牵连之深,其中厉害,不说你也懂。本官身负皇命,绝不会坐视不理,个中究竟如何还需大人鼎力相助。”
“下官定当全力以赴”,黎平川再次相拜。
两人虽初次相逢,彼此皆有相逢恨晚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