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寒冷的冬天,和没有手套的新年,成了小芦和昭秦这一生中,永远无法忘记的一段伤痕……小芦望着浸在冰凉的水里,自己已然完好洁白的双手,每每回想起这一段往事,眼圈也红了。
她将凉水拍到手臂上,感觉还是不够,便兜起一捧水,向衣襟里只灌了下去,顿时寒凉彻骨。她眉头略蹙了蹙,抿唇将衣襟打湿,提起采好的一筐竹叶,抬脚回殿。
小芦一阵脊背刺痛,感觉一股寒气涌到了腹内,胃里有些抽搐。这便是了,小芦咬着牙一路疾走,湿漉漉的衣裳垂贴在身上,连裙子都湿了七分,滴滴答答地渗着水。趁鞋子还干,赶快回去才好,小芦心想。小姐此时应该已经喝了那碗桂圆蜜水了,一个时辰内,香丸就要发作……
紧赶慢赶,终于在一个时辰内回到了崇贤殿,小芦心下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回到内室,换下湿透的衣衫,却猛地被拦住了手——“小芦,你这是?”一声问在小芦最忙乱的时候从背后传来,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湿衣“啪哒”掉在了地上,小芦转过头,却见是昭秦在问她。
扯了下小衣的下角,小芦这才懵懂地说:“小姐快别问了,还不是我今早上迷迷糊糊赶着上林子里去,踩了滑石,结果……结果半个身子直挺挺地就淹进了河……”说到这里,小芦还不忘低头看看臂肘,像是摔痛了似的。
昭秦松了手,拾起了湿衣服,放进旁边的大篮筐里。抬手抚了抚小芦的额发,昭秦关切地望着她:“小芦,你打小是和我一起的,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伤了自己,我怎么过意得去……”随后低头不语,手从小芦额前慢慢垂下,似有昏沉的光景。
小芦忙背身找来一套昭秦的衣裳换在里面,外面加了一件宽裙,正好掩住了落脚处的繁复绣纹。扶着昭秦在后头的卧榻上歇下,小芦给昭秦盖上薄被,又点了一支助眠的安神药香,便匆匆地到了昭秦卧房。她用竹叶擦拭过犀角梳,又向外边言行礼仪吩咐,医官来时便直接带进来,昭秦小姐身子不适,在寝殿歇着。
回到房中,小芦按照昭秦平日常梳的发式,给自己梳上;又褪下用来掩盖的宽裙,用墨加长了眼眉,看上去可昭秦病时的模样一般无二,便挂帘和衣在昭秦床上躺下。小芦在心中默默地流着泪,若不是范奉秭逼到这一步,她也不至于对小姐这么做。
不一会儿,医官来到,隔帘诊脉后,回到前殿下方开药。小芦急急地拆了头发,换成自己的发式,套上宽裙,来到前堂,询问病情。听医官说是寒气侵袭,无有大碍,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赏过银钱,小芦和言行礼仪好生送他走了。众人称佛念叨之际,小芦回了内堂,掩鼻将一个装了鼬尾的皮袋拿来,在昭秦面前晃了晃,一阵恶臭过后,昭秦咳嗽缓过来,迷蒙着眼,似是久睡刚醒的样子。“小芦,瞧我这精神,真是越发短了,刚起来的,又睡着了……”她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置信地看看周遭,“想是我一时困意来袭,你顺手扶我在这榻上吧,今晚我吩咐端行给你添床丝衾,这榻上怪凉的,你今日又落了水,再得了风寒,我怎么……少得了你啊……”昭秦正打着呵欠,从榻上起身。
突然,窗外的日光刺眼,她猛地想到了什么,一把攥着了小芦的手腕,死死地握着!眼里的光既寒且冷,像是一道破冰的利刃,只传进小芦的心下,割得她一抽一抽地痛。小芦避过头去,一头松散的发间传来鲜竹的清香。昭秦嗅了嗅,一双秀眉蹙成,两瓣唇紧抿着,似有说不尽的怨愤,气也急了,小芦只觉得握自己手的力道重了三分,指甲见要穿透皮肉!
小芦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汩汩地从红肿的杏眼中流将出来:“小姐,小芦知道错了,可小芦为的是您……”腿下一震,直直地就要跪下。
昭秦头微微向后仰着,脚下一浮,脑门里的血液突突地撞着额心,却强睁了眼拉起了小芦,咽下哽在喉中的泪,“你……为什么要算计我?”说到这里,气不觉颤了,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榻上,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小芦,像是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小姐,小芦知道医官要来探病,便偷偷给您服下香丸,趁您熟睡之机,李代桃僵,用奴婢的风寒,糊弄过范奉秭的眼线。小姐明鉴,小芦是从小服侍小姐,直到今天和小姐一同进了宫里。这许多年,小姐只当奴婢是亲生的胞妹,多有爱护,小芦纵是为小姐送了这命,也是份内的事,何况是看如今范奉秭尽力要拿小姐的错?小姐若是恨小芦,请尽管送奴婢到余庆宫去,奴婢绝无半句怨言……”小芦泪眼婆娑,见身上昭秦那件鲜艳的宫袍亮得刺眼。她挣扎着扯开,搁在几上。只见她光洁的背上隐隐泛红,昭秦伸手一试,竟是滚烫一片!
看小芦烧得遍体通红,昭秦实在不忍,便将小芦扶上榻来躺下,盖得严严实实;又看她嘴唇干燥,却还嗫嚅着,愈发自责,便起身亲自倒了茶水,也不使唤言行礼仪,将小芦用两三个靠枕支起来,强喂了三四口水。小芦一面将水咽下,一面仍然昏昏沉沉地“小姐不用如此……”便没声息了。昭秦知道不好,又不能再唤医官来瞧,正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