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奉秭气得咬牙切齿,却苦于先皇承忆在上,不得发作。然而边疆事重,寻远好几日连着在辅兴殿里歇下,也没空来吹范奉秭的枕头风。范奉秭见没有机会整治刘昱,又不好硬闯辅兴殿,请寻远却又请不来,不免恼恨。于是后宫中表面安静了许多,却时常有人在丰泉殿外听见范奉秭训斥手下宫人的厉声。这些无辜受气的宫人,大多到端仪许梁那里去诉苦,也都渐渐知道了朱津的事。所以虽然范奉秭容不下别的女子生下皇子,而就连她殿阁内的宫人,都时常带些小玩意、点心去安乐堂看望小皇子。
所谓众叛亲离,不过如此:当曾经或许是因为畏惧,或许是心甘情愿,听从她的人,如今也投向对手的阵营,而自己却浑然不觉。范奉秭并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在战斗。不过她的自傲还是有些道理的,毕竟,寻远站在她这一边,直到一个她无法相信的事实来临。
崇贤殿应宣杨昭秦为莫氏诞下一位皇子。圣上大喜,将杨氏昭秦晋封为泽沛。当年被范奉秭认成不是对手的昭秦,如今晋位泽沛,终于有了对垒的资格。
七日后。夜。满月。
“医官……嘱本宫吩咐,将那天给杨泽沛诊病的医官给我送出去,永不叙用!”指节啪啪地响,范奉秭攥紧了拳头,眼角的皱纹陡然深了。“好妹妹,到了姐姐送你上路的时候了!”她唤来一位端礼,从户房领了上好的甜参,煮了一碗上好的冰糖水,冲泡着装进了食盒,带着众人向崇贤殿来……
昭秦正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皱皱的小脸,在昭秦的眼中却是最可爱的。这两天,寻远每日退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崇贤殿看望孩子和她。一年不见,到今日的每日必到,昭秦的隐忍事迹成了后宫的传奇:自范奉秭的大皇子夭折后,从没有一个嫔妃能够将皇子一帆风顺地生下;即使生下,也通常活不过五日。
夜深了,昭秦轻抚着孩子细软的胎发,自顾自轻笑出声——昨日冒襄陵来访,望着小芦怀中的襁褓,口中说着无关紧要的奉承话,眼珠子却盯着孩子,似强忍着想要抱在手中的冲动。昭秦见她看得眼红,便叫小芦把小皇子给冒襄陵抱一抱。谁知冒襄陵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还不到半刻钟,小皇子便哇哇大哭,可把冒襄陵急得不住,哄着却不管用,只得面有窘色地交换给昭秦。昭秦唤来奶娘,撒了帘子,这才含笑说,小皇子是饿了。冒襄陵听罢,默然无声,自己的殿阁,何时才有机会添个奶娘?
“给本宫传杨昭秦,还不快去?”范奉秭来到崇贤殿,对着守门的内侍一句怒斥,吓得那内侍浑身一哆嗦,进门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崇贤殿的大门,就这么哐地一声,打开。廊上八哥惊叫,扑腾着翅膀,极力地想要飞走,却碍于足上的铁圈链,一次一次地被扯住,足上的纤羽磨光,留出鲜血,滴滴刺目。一轮满月此时被乌云遮蔽,殿中顿时漆黑一片,只有寝殿的烛光,照出一射之地。
鹦鹉死,月照阳新。
“恕不敢从命!”昭秦伸手打翻了端礼手中的糖水,手中抱紧了婴孩。
“本宫念在你月中需补,特意深夜做了补品,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忤逆上意,真正反了!”范奉秭从阴影中走出来,嘴角的一丝笑,摆明了她的来意。“来人,将小皇子交给冒襄陵抚养,将这个罪人关到内室,好好长一长记性!”一声令下,端礼抢过小皇子,放进随身的篮子;两位内侍架起昭秦,硬是往内室里拖。小芦一边大恸,一边抱住范奉秭的腿,苦求道:“范奉秭娘娘,我家小姐还在月中,这一来,可没命了呀;小皇子见不着亲娘,万岁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范奉秭不听则已,偏是这一句话触痛她的心事:“好个奸婢,竟敢和你主子共谋,还在这里要挟本宫,给我弄出去!”一个眼色,阴沉地扫过,直教旁边一位端行心下一惊。
小芦听言,返身向内室方向跪行,想要去看昭秦,却被两位宫人拦住,一个将双手背到身后,另一个用银簪直插进了枕骨穴!只听小芦惨呼一声,宫闱见血。小芦杏眼圆睁,口开舌吐,顿时精神被人从脑后抽去似的,脖上的皮肤映着月光,一片惨白。
昭秦强忍下腹疼痛,正在内室地上爬行,忽听见小芦,顿时急痛攻心:“这……这,真正是躲不过的……我早知她跟着我要历尽艰苦,可没成想,她的命……竟会因我……”不禁哽咽,难以成声;双手捶着,指甲抠进了木门,指尖渗出斑斑血迹,却毫不知晓。
笃,笃,笃。
竹马轻响。似是回到了从前,在家的时候。
“小姐,这可应了您教我的‘郎骑竹马来’了!”
“小姐,楚少爷可不又那我开玩笑么……”
“您是小姐,楚少爷是您的兄弟,小芦怎么可以跟了楚少爷,撇下小姐不管呢……小芦心意已定,小姐不用再劝了。”
“小姐……小芦知道错了,小芦为的是您……”
小芦往日的话语在昭秦耳边回响,撕扯着她的心。不错,小芦,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慕楚。他知道这件事的话,会多么伤心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