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照例举行暖冬宴,为各宫主子备下汤团暖粥。邹承忆特地差人通知主此事的范奉秭,将贺泽沛列入暖冬宴的名单。范奉秭不敢不照办,却同时也对朱津多留了个心眼。
暖冬宴上,寻远坐在邹承忆侧手边,右首是范奉秭,而邹承忆左首便是朱津。起先她根本不敢坐这个位子,偏邹承忆屡屡夸奖她温和娴淑,又育子有功,朱津也就不得不顺意坐下。然而一席酒宴却吃得了无生趣。寻远和众人聊着聊着,便会牵扯到当下的叛乱,数轮之后,寻远沉默不语,提前离席;而范奉秭更是一直含笑看着朱津的方向,叫她如坐针毡,食不知味。
席散了,邹承忆略显疲态,吩咐范奉秭加紧给各宫添置过冬物事,便回到处所休息。朱津见范奉秭等人散去,着厨房热了两份汤团小菜,放在食盒子里,外面罩了一层棉封套,带了一位端礼,向余庆宫里来。
寒风瑟瑟,新都虽然还没有落雪,到底是冬日来临,天黑得格外地早。院落里避风处草草地摆设了一桌席位,罩着一笼纱,却并没有什么酒菜——余庆宫人虽不少,烧煮却很有限,偶尔来会的几个,又很快被调出宫外去了。所以冬至日,这一小席已然耗费了众人的不少心神,更不用提下厨蒸煮汤团了。
朱津走进了院门,一阵风过,有些尘土飞扬起来,险些迷了她的眼。掩一掩额头,朱津正瞧见吴临臻开了门出来:披着一件绣银滚毛边的暗红底老梅虬枝大斗篷,梳着兰蕙叠枝的发髻,左耳畔有短短一根镶玉兰花簪,其余的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冬衣,鞋面上浅浅一层尘土,想是今日打扫庭院,里外忙活了不少。朱津喊了一声“临臻!”便加紧两步走上来,握着吴临臻寒凉的手,“娘娘,奴婢来看您了。”又转身亲自将食盒从端礼手中接过,摆在桌上。
“你何必多礼呢,劳烦你来一趟……”吴临臻感动的意识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帮朱津收拾,却搭不上手。朱津摆好汤团,扶着吴临臻来到席间坐下,起身行礼:“娘娘,奴婢今日斗胆来拜见,承蒙当日娘娘对奴婢和孩儿以诚相待。朱津不胜感激,这些不成敬意,望娘娘不要嫌弃。”见朱津行礼,她身边的端礼也依言而行。
吴临臻连忙让朱津,“贺泽沛不必多礼了,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你和你的皇儿,是祖宗庇佑,如能继承大统,也是万民之福,当然也包括我。我哪里算得上一星半点呢。”朱津感激的神情,让吴临臻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朱津欲言。
“不知昭秦的画裱完了没有,待我将她请出来,看比来时胖了瘦了,我们做个见证。”吴临臻指指殿内,接着道。
两人哈哈笑将起来,朱津抚膝:“没想到,娘娘和奴婢想到一块儿去了,奴婢真想见见杨泽沛呢!”
吴临臻用手轻挡住了朱津的口,“可不要一口一个娘娘、临臻的了,又勾起往事,何苦来。若论如今你的品级,也和昭秦没有尊卑之分,何况于我这个早已失势的呢。你我相称,反而清静。进了这个院子,你我相称,就足够了。”正巧一位端行出来打水,吴临臻便问起昭秦,得知她与众人正在准备碗筷开席,点了点头,对朱津道:“我小时在家中可谓是娇生惯养,虽然懂得宫中的礼数,念过几年家学,这厨下的事情,是一窍不通。爹娘还说,若是我发起脾气来,少砸几只茶杯磁碟的,也是善事。”眼眉低垂,吴临臻轻笑出声,“哪里知道如今的日子,莫说砸东西出气,爱惜还爱惜不过来。譬如自己的身子,轻易不敢有个病痛,怕是医官不来,就先……”
风从宽襟衣领中灌入,朱津打了一个哆嗦,清了清嗓子笑道:“快别多想,叫大家都来吧。汤团冷了,就不好吃了。今天风大,尘土重,别先吹一桌子灰啊。”顺手将手中的茶交与吴临臻手中,来暖身子。
昭秦言语间从殿内出来,后面跟着四五位言、行、礼、仪上的。她在余庆宫住了这些日子,像是被吴临臻感染了许多,为人已是一脸平和,大风大浪都咽在心里。待众人坐下,朱津感到莫名的熟悉,像是当年在杨府的时候,过年间小芦和她在暖阁给昭秦摆夜宵,一起围着吃。席间,昭秦也不谈什么往事,只顾着和大家说笑,时不时劝两回酒。
好像当年的委屈认父,抛家进宫,痛失爱子,遍体鳞伤,都随风去了。眼前剩下的,是一个心平气和的妇人,眉宇间看不出一点凄凉。朱津一面应和着饮酒,一面静静地看着昭秦。
眼见月上中天,吴临臻催昭秦和三位端仪、礼进殿歇息,两位端言、端行在收拾着碗碟。
吴临臻替朱津掖了掖挂珠披肩的领口,“这里虽苦,却是这后宫深渊难得的清静之地。昭秦能将一切看淡、放下,是她的福分。”端详着朱津空空的发鬓,吴临臻从头上摘下那根兰蕙叠枝银簪,“至于你,现在不用过于素净。国事堪忧,范奉秭也不受待见,邹承忆那里又是你的孩儿住着,圣上心中亏欠你,亏欠皇子,更加亏欠天下人。你只需等待圣上册封太子,便可以安枕无忧。”将簪子簪定发中。
朱津没有作声,眼看吴临臻的盘发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