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说笑了。我只是想,这有生之年若能见天下长此以往太平昌盛,度过这余生,倒也惬意。只可惜贺泽沛……”范奉秭说着说着,泪湿衣襟,将头埋入莫寻远胸前。莫寻远挽袖将她面上泪珠拭去,安慰道:“范姐少急,晗儿有母后招抚,早些年委屈他的日子,朕会好好补偿他。”
“正是这理,以往我糊涂,竟不知贺泽沛辛苦一人抚养太子,如今再怎么说,我也欠他童年许多。”范奉秭正色道,“求远哥替我向邹承忆说个情由,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罢!”
“范姐哪里说来,朱津此去朕未曾得见最后一面,心里也颇沉重。只是晗儿年幼,只怕不知自己此后再不见生母是何意义。范姐有意照应,甚好,也算是全母后与前朝同一桩心事。“莫寻远半晌道,目光直落在那半幅床帏之上,眉间微蹙。”范姐悲恸过深,还是保重为好。朕还有政事未理,近日怕是不得空。范姐自先安置罢。“言毕,命下人取一青锻丝袍,理了一理碎发,起身离去。
回到书房,莫寻远传入锦衣卫佥事,细细询问牢中密事。“那思秦、慕楚二奸人,到底吐出实情不曾?”
“回禀圣上,他二人酷刑经遍,已是奄奄一息,只是口舌不改,死活都盘问不出什么事情。杨暮楚已经昏迷多日,而他那哥哥,双腿已是残废,骨肉分离,每日只是笑骂,混言混语。”锦衣卫佥事如是道。
“呵,这两块硬石头,倒是轧不出什么来。他们的家人,都查尽了?”莫寻远书写朱批的笔一停,头虽未测,目光却凝在室内香炉之上,看那烟雾缭绕,看那虚无踪迹。
“据族谱记载,他二人有一胞生长姐,只是……”佥事略带犹疑。
“活着?还是死了?”寻远见他停顿,放下笔,从桌边站起,向佥事走来。
“臣万死,此人正是宫中崇贤殿应宣、杨昭秦杨氏。”佥事躬身表道。
莫寻远眯了眯眼,印象中模糊有这个人的印象,却记不真切。“宫中竟然有反贼余孽,简直荒谬。杨氏弟兄二人谋逆已有数月,赵元齐平定也有半月功夫过去。如何到今日才有人通报与朕?“莫寻远重重将一册公文摔在茶卓之上,脊背有一阵寒凉。连自己身边都被安插了棋子,还能隐藏至此,自己一日不得安寝。
“臣斗胆启奏……杨昭秦之所以得以侥幸逃脱追责,全因她入宫时得的是、范奉秭远亲的保荐,并非以杨氏家族的身份,而是范奉秭远亲的养女身份。因而从来登记造册,都未曾详细记录此女渊源族氏,方有今日臣下之失察。臣万死,陛下请降罪。“佥事一跪不起,汗如雨下。
寻远听毕,也不言语,只将案头茶水尽数倒入了香炉,浇灭了那一缕青烟。杨昭秦的保命符,恰好是自己至亲至信之人。若以律法惩治杨昭秦,几乎不可能将范奉秭排除出此案,更不谈全身而退。历经静晗与朱津一事,宫中朝野对范奉秭已是诸多不满。如今谋逆未成,若是牵扯范奉秭告以包庇失察之罪,甚至牵连成叛党余孽,杨昭秦死不足惜,范奉秭只怕是难辞其咎。
范姐,寻远只得委屈你一阵子,此事不消,朝野震荡,只怕全国都要揭竿而起,乌烟瘴气。朝纲为上,纵是壮士断腕,也要先做个表率才是。
“传朕的旨意,杨昭秦罚没仆役,褫夺封号。范奉秭幽禁丰泉宫半年。杨氏谋逆,罪不容诛,念杨慕楚身残,发往西南作驿站信丞;杨思晋言行无状,秽言难禁,次月问斩。”莫寻远步履沉重,只是书房自踱。先祖爷爷杀了许多功臣,臣子尚且未曾有谋逆之行径;如今坐实了谋逆的臣子,自己却狠不下心来处置。念苍生攸攸,如何斩尽杀绝?谋者,逆心外尚有勇猛之志,此二者缺一不可成事。然而成事还需坚毅狠绝,否则念及好处险处,自先惧怖生疑,再生自疑自怨,终究功亏一篑。杨氏兄弟二人,文武皆丰,如今落得残疾疯溃,古云天纵英才,天折杀英才倒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