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承忆紧紧握住静晗的衣袖,眼前这个孩童如此知心达意,展现出一种脆弱的成熟。权柄荣华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体贴他人的心,只是让他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和审视。邹承忆用丝绢擦干了面庞,回首望向保姆内侍众人,哑声道:“还不快将医官传召来,难道要太子继续自行诊治,拖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才算你们的好吗?”
保姆一连应声,踉跄着脚步倒退着出殿去了。承忆宫人趁着殿上训斥的工夫,悄然转身对身边内侍攀问:“烦请替承忆宫内往西门口白鹭湾走一趟,取一些不常用的碎冰来,越快越好。”内侍听毕,顿悟答谢道:“是了是了,医官诊治尚需时日,冰块备上总不会错。如今天气热起来,各处都去索要,反而不妙,免不了又是一场风雨。”
承忆宫人默默颔首,转身往照顾太子起居的内侍边望去,只见小小身躯在宽松的白袍下微微颤动,手捧着每日给太子使用的漱口青盐和檀香细末,以备承忆随时要求检查。“这会子知道害怕了?”邹承忆将静晗安置在上首睡榻,慢慢踱步走向了托盘。檀香盒子是竹篾边框内放置了一个红瓷小罐,并不像是往常宫中形制的物件。邹承忆皱了皱眉,将盖子打开,从鼻尖处轻嗅两下。檀香末中嵌藏着些许冰片的气味,瞬时清新入脑。“是了,这倒是个妙法子,难为他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些。”内侍胸口舒了一口气,方才凝神屏气血涌入脑,此时不留神直回复了一句:“太子殿下仁德孝亲,这檀香粉末并这竹编盒子,都是仙逝的贺泽沛留下的东西,太子每日观看,也一并记着贺泽沛的教诲,每日勤学健体,无一刻怠慢。”话音既落,其他低头行礼的众侍从不由得纷纷朝他投向惊异的目光。
邹承忆却未发作,闻言回身看了看睡榻上青灰锦被包裹着的小小身躯,默默将檀香盒子轻轻放回托盘:“既是如此,须得好好看管这物事,只要不与医官问诊冲突,也不必断了檀香细末的供应。“话音未落,几位医官前后拥簇着提托药箱,紧赶慢赶地向殿前来。望闻问切之余,为首的医官示意身边一位年轻的医官取出一排金属小钳和刀具,对承忆道:“所幸此症尚属早期,且并非龋齿,您大可不必过于担心。口腔内浮肿实因殿下正值生长旺年,每日辅食牛乳更添精壮,故而口腔的后部各一边多生了一枚牙齿,近日正是初露尖角之时。“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下首的年轻医官手中的玻璃镜,指着自己腮上向静晗示意。静晗睁大了眼,将嘴尽力长大,这才看见自己红肿的牙床根部,的确有一点浅浅的白色。”如今只消将太子口中的脓血放出,再好生消毒静养,这些日子先停了鲜甜刺激的各种食物,每日早晚青盐伴以澄酒漱口,如此半月,也就差不多了。如若这两枚新牙能顺利长成,民间多有智慧之齿的美誉,殿下可算是英年早慧,实乃天下之福。“
邹承忆抚着胸口,报以欣慰的微笑,对身边宫人点了点头:“你们都听见了,青盐既然已经备下,澄酒也不是难事。只是医官所言,顺利长成可有几成把握?“首领医官一面监督着年轻医官用细钩为静晗挑破脓包并清除牙垢,一边为承忆解惑道:”也难怪您有此一问,牙齿之事,牵动五官,一时疼痛起来,行走坐卧皆有顾忌。殿下若坚守此清洁医方,每日吃些坚硬磨牙的食物,以圣上以及先帝的医案来看,并不是难事。虽不是万全之策,也有十有八九的肯定,臣定会多加追访,定会给您一个交待。“
静晗一面听着,眉头紧蹙。细钩所及之处多有刺痛,他却坚持着不让红了的双眼留下泪滴,只是紧紧握着承忆的右手。他深知自己此时的幸运,非旁人可想。拜别承忆和众医官之际,年轻医官迟走了两步,默默将手中装玻璃镜的匣子留在了静晗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