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怜抹了抹酽茶润湿的嘴角,强行镇定自己慌乱的心情,却止不住自己太阳穴因骤然醒来绷紧的神经,只见眼前一阵一阵黑蓝,剪破暗淡的烛光。铃声是哪来的?张月怜踉跄着站起,扶着额头转身披上了新都带来的旧衣衫,推开窗往外望了望,只见月朗星稀,连雀鸟也无几只,浅浅夜风从衣领吹入背脊。张月怜的视线随着月光,看到房檐下沿垂挂装饰的倒影,映在自己的手臂和窗台之上。这里的房屋,式样与新都也有所不同,飞檐的有无,材质是砖是木,都不尽相同。南方天气雨季绵长,飞檐让雨水减少对房屋本体砖瓦的冲刷,也是当地富户展示自家财富的象征,显得家居气派堂皇。当地的客栈为了招揽客商下榻,客栈主人也是不吝修缮,不高不低也加上了相称的飞檐。相对新都的寺院殿阁,檐下多有形状各异的铁马。还记得小时候,随父母去寺中,曾经问过小师傅,这铁马的来历,才知道铁马又叫风铎,古时候是占卜的器具,又有镇邪去恶的作用。现下身在平乐,这里的房檐则没有这么多讲究,毕竟四面环山,纵有风来,也大多是相同的方向,无风可占,要这些金属沉重的冗物也无用。
沉重的金属冗物……张月怜似乎想起了什么,草草将衣带束上,踢拉着鞋,三步两步出门绕到后院,侧身坐上马车前沿,伸手往马车地板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摸到了自己白天随手丢掷的铁铉星标。带着诗句的信纸已经被静晗收走,应该已经被静晗放在安全的地方了。
将铁铉星标揣在袖中,张月怜这才有功夫将鞋穿好,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卧房。幸好马车和马匹已经分离,不然大晚上她贸然前来,惊醒了睡梦中的马匹引发嘶鸣,再把一院子的人都吵醒了岂不是罪过。
回到房中,张月怜连着包裹星标的衣袖残片,一道放在自己的包袱里,这才重新躺下入眠。开着窗户,外面的新鲜空气透着晚风,让张月怜紧绷的神经松快了许多。眼下已过午夜,今明两天还有许多行程,若是头脑困乏定要误事。张月怜索性拿被子蒙住了半边脸,那先前铜铃声响的梦魇所幸也不曾再次光顾。
第二天清晨,鸡鸣破晓,张月怜翻过身还想睡个回笼觉,却感觉腹中碾转着隐隐作痛,不得不披了衣服挣扎着起来,望着外面朦胧亮起来的天光,不情愿地起身。还在磨蹭,肚子里胀气着咕噜了几声,张月怜暗觉不好,连忙将衣裳速速地穿了,去了茅房。
定是昨夜开着窗户睡觉,吹了冷风,虽然没有头疼,但脚底板在被子外面贪凉,一早上便报应在自己肚子上了。想起小时候娘亲叮嘱自己,睡觉无论如何也要 将肚脐眼盖住,张月怜一边蹲在茅房,一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穿着袜子睡觉,或是蜷曲一下身子,将脚也藏在背风的地方。幸亏昨天没有吃什么油腻生野之物。想起昨天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块脆爽的竹笋酿肉,张月怜不免有些心疼自己出门在外光顾着口腹之欲,把娘亲照顾自己的叮嘱忘了个精光,
净手之后,张月怜出了一身虚汗,走出茅房的步伐有些踉跄。抬头看初升的朝阳,眼前只见绿蓝的斑纹隐隐约约,不得不闭目润了润眼,再睁开看时,左手边的马厩里,冷不丁拉马车的两匹马轮流接着打了几个喷嚏,吓人一跳。
此时张月怜还未挽起头发梳妆,见带刀大哥远远地拿着刷马的工具走来,忙不迭沿着墙根,拿袖子遮着脸快步回往自己的房间。带刀大哥见张月怜侧脸躲避着,也不多言,默契地看向了另一边,省得照面时的尴尬。若是带刀大哥起身了,想必莫静晗也不再痴睡,还是赶紧回房的好,张月怜暗自想到。好容易躲过早起来往的人,张月怜坐到镜前连忙取了篦子开始梳头。这一路风尘仆仆,又是半个月没有机会好好盥洗,头发末梢干干地不说,还有些尘土参杂着打了结,此时要想疏通,反而扯下了好几团,张月怜忍不住心疼起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太白好歹还有一头白发,只不知我这头发,还能全几天?出来匆忙,余庆宫准备的包袱里没带头油,只能就着水勉强梳一梳。头顶的头发沾湿的时候还算服帖,可要是日头起来风一吹,碎发便毛燥起来,再精致的发髻也好看不起来。明日达努盛日,要和静晗一起出去,可不能这么将就着。这么多青春活力四射的瑶壮女孩子,她们难道没有梳头的苦衷吗?不如今天就趁着空闲的时间,去找找偏方,顺便看看有没有治水土不服的药丸方子,也给带刀大哥和其他随从分一点,万一有人和自己今天一样,又不好意思说,岂不是……张月怜穿上鞋袜的时候,又想起方才茅房中的景象,心里一阵打鼓,愈发坚定了今天出行的目标:药铺和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