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上呈乳白色的冰棺就像个令人厌恶的死人一样静静地躺在医院门诊大厅的中间位置,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凡是在大厅里的人谁都没有理由忽视它的赫然存在,它上面那块带着无数小污点的透明玻璃上反射着片片刺眼的光芒,里面白色带红花的丝绒毯子底下躺着那个已经死亡的孕妇,一个极年轻的妈妈,也是另外一位母亲的女儿。
在棺材的南边,有一个穿棕褐色破旧棉衣的长头发中年男子抱着膀子在来回晃荡,似乎想要把大厅里的污浊空气全部吸到肺里去,如能方能彻底搞明白眼前的阵势,以及随后可能出现的纠纷结果。
在棺材西边,有一群一看就是来自农村的或老或少的人,正在围着一个跪在棺材前不停哭泣的小女孩想要说点什么。
不过由于现场的人声过于嘈杂,实际上他们谁也听不清对方的真实意思,而只能似懂非懂地听个大概,然后胡乱地摇摇头或者点点头,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进行频繁的交流。
那个至始至终都在跪着的那个小女孩披着白色的孝衣,面容十分清瘦,身材特别娇小,年纪大约十二三岁左右,正是上小学五六年级或者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看着就比较可怜,可叹。
在小女孩的南边不远处,有一个长着一张核桃脸的老妈妈正看着眼前一大片已然被破坏了的纸钱灰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同时在她的四周还散落着很多没有烧着的大概呈六边形黄色的纸钱。
在那具比较可怕的棺材的北边,更大一群同样也是来自农村的人正嘁嘁喳喳地议论纷纷地互相说着什么,像是谋划一场规模更大的计划什么的,很是激愤难耐和惶恐不安的样子。
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自以为比较俊俏的小妇女,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混在人群当中,与大厅里悲愤、紧张、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很不协调,显然她是来得比较匆忙,没能及时地换身更加合适的衣服。
还有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农村胖子不知为何竟然扛着一张极为笨重的木梯子,呆头呆脑地站在棺材东边向四处张望着,一副没有精巧的灵魂来肥大驱动身子的可笑样子。
大门处,下午的阳光无遮无掩地斜着照进来,吞没了站在门口的很多黑灰色的人影,就像那些人影就是它的口粮一般。
那原本是一个众人可以自由来去和停留的地方,但是现在凡是经过此处的人无不转头前后看看,好像里里外外随时都会有虎视眈眈的饥肠辘辘的野狼要跳出来咬人一样,毕竟诡异的气氛就摆在那里了。
在大厅东边足有半人高的白色导医台处,有两个穿黄大衣的农村男人正围着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东问西问,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在意旁边闹事的那些人,似乎他们天生就是一对游手好闲的家伙。
不过,这或许只是一种暂时的假象。
他们可能自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干,要弄明白,虽然他们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很好奇,也想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是或轻或重的责任心和良心却容不得他们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单纯地投入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伟大事业中去,他们的确需要干点和自己的身份相符的事情。
在导医台再往南一点,大概也就是三五步远的位置,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穿着大红色棉睡衣的农村笨媳妇,在她的那个踮着两个脚尖伸着一个大长脖子硬想看热闹的男人若有如无的搀扶下,也心事重重地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各色人等的背影,同时在心里想着什么事情。
显而易见,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嘈杂人群紧紧地包围着的那个已经死亡的孕妇,一个刚刚当上妈妈没多久的女人,给这位将要生产的活着的孕妇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使得她那原本充满喜悦和期待的心情很快就变得郁闷、恐惧和愁闷起来。
她或许压根就不该选择今天来看医生。
她可能还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鲜血淋漓而又无比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生孩子原来真的会死人的,鬼门关并不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恍惚之间,她又一次异常清晰地觉得,自己真不该选择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来医院就诊,眼前的可怕场景毫无疑问将会永远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从而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不良印象。
在棺材的东北角,有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中青年男人正和几个容貌较为丑陋的七嘴八舌的农村老妇女费力地交涉着,同时也在内心不加掩饰地讥笑着她们那歪歪扭扭的已然发黄的牙齿和嘴里边不时发出的难闻的口气,因为他们脸上的拙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和他们几个正面对峙的这几个老妇女显然是在竭力地保护着身后的男劳动力们,因为她们都知道眼前的制服男们是绝对不会对她们的男人手下留情的,如果一旦打起来的话,这一点显而易见的预见性简直都不用脑子进行什么判断就能天然地得出来。
至于眼前这伙身强力壮的家伙们对女人们留不留情那是她们也无法准确预知的,毕竟这伙人和那伙人的心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因此只能有些天真地认为对方大概也许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