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章老先生的心还在痛。
之前,许广陵给他准备的嫩芽茶是足够的,他现在一次只能喝四枚,多了,就会有点过量,少了也不好,会感觉稍有点不到位。
一次四枚,一周才只是二十八枚而已,下周就有新的了。
这嫩芽任他和老伙计一起想方设法,也只能保质四天,但并不是说四天之后它就全废了,而是里面的某些东西开始衰减,并且衰减幅度很大。
大约是一天衰减三分之一,三天之后,被封在小冰块中的嫩芽,绝大部分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点残迹。
而到第四、第五天,连残迹也不见,冰块中,只余下空隙,以及一点浅浅的绿意。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能撑过一周的,恰恰好能赶上新一轮的采摘。
那一天,大雨,随后,大雨并不意外地转为了大暴雨,伴随着惊人的雷霆闪电,黑云压山,白昼如黑夜,仿佛末世降临。
这样程度的大雨,章老先生一生中,都极少见。
更准确点说,可能一次都没见过!
心痛于嫩芽茶的消失之余,章老先生心中不免也有点犹疑——这莫非是他的弟子在渡劫?
好吧,这个想法太民间,太传说。
但老伙计还有小卫,也都表示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随后又远远地看了看,许广陵依然还是静静地坐于树下。
天地间一片迷蒙,风雨大作,而那个身影周围大约三米范围内,则是点尘不惊,滴雨无沾。遥遥望去,尤其是隔着重重雨幕,那不是“神仙中人”又是什么?
往日朝夕相处的身影,那一刻显得分外缥缈,仿佛是坐于云端,坐于天外,坐于某个彼岸。
章老先生这一天随后对陈老先生道:“老伙计,加油啊,咱们不要被拙言甩太远了!”
许广陵入定的第四天,章老先生想他。
许拙言入定的第五天,章老先生想他。
许不孝弟子入定的第六天,章老先生想他。
——嫩芽茶,已经没有了!
旧粮已尽,新粮未来,青黄不接时候,最是适宜思念。
连残渣都没得喝的这一天晚上,章老先生甚至有点失眠!
这倒不是依赖,而是某种陶陶然又熏熏然,同时心神安宁,然后一身气血却又流转活泼的感觉,没有了,让人感觉连睡觉都没什么意思。
往日躺于帐篷中,如躺在起伏山间,溪水轻轻流淌,山涧丁丁咚咚,又如躺在云端,上方,金色阳光披照,身体内外暖彻,融融洽洽,下方,流云婉约轻盈,似清景,似梦境。
然后,就在那样一种半醉半醒中,不知不觉地,自然进入到深沉睡眠。
早上醒来,身心如换,世界如新。
便连极寻常的啾啾鸟鸣,听在耳中,也是如同一段天籁。
但今天。
今天的这个晚上,今天的这个入睡之前……
没有嫩芽茶喝了!
不止今天没有,明天没有,后天没有,大后天也没有……
一念至此,章老先生的失眠程度又加深了!
然后辗转反侧,居然还真是有点睡不着,于是老人家暂时也就不睡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三级大高手”(弟子许广陵语),别说只是晚点睡,就是一夜不睡,然后三夜五夜、十夜八夜不睡,也都只是小儿科。
当然更长时间就不好说了。
陈老先生也是三级大高手,而这位层次比老伙计要高上半筹的大高手,今晚同样有点失眠。
然后两个失眠人便一起走出帐篷赏月。
不过,很遗憾,今天是月初,阴历的八月初一,没有月亮可赏,连个月牙儿都没有!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然后两个老人只能围着荷塘踏步了。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不远处的另一个帐篷里,大佬也从辗转反侧中坐起身来,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他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再然后,自个儿开一辆车,回返基地而去了。
干啥?
办公!
精力足到睡不着。
正是办公好时候。
我辈中人,自当为国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某个同样栖息在荷塘边帐篷里的小女娃,这一晚同样没怎么睡着。
她起身后,想去边上大帐篷里弹弹琴的,却又担心这夜深人静的,惊扰了别人,不止是两位老人和卫先生,还有其他好些人呢。琴声就算不大,在这静寂的环境里,也可以传出好远。
那干什么呢?
她抄琴谱。
嗯,背。
默写。
从《烂柯》开始,那是她听到的那个人的第一首曲子,也正是因为这首曲子,他们得以相识。
然后是《灼灼其华》。
或许因为最早听的便是《烂柯》的缘故,郑琴在这两首“姊妹篇”之中,更爱这一首,而以那个人的说法,她应该更偏爱《灼灼其华》一些的。
呵,应该。
哪有那么多的应该!
如果说应该,在当初察觉到心动的那一刻,她就应该远远离开他的。
可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