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常岩松也不知道该说是怎么了。
具体地说,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惊怒之中,别说思考了,一时之间,甚至连话都有点说不出来。
扑入亭中的老者正是常岩松的祖父,常振河,老人看着孙子的情形,然后一下子扯过了他手中的话本,低头看去。
略看了两眼,老者从后面找回了前页,从话本的开头看去。
他本只是匆匆扫过。
却只是才扫了一眼,那急欲往下的视线便仿佛被树胶给粘住了,甩脱不得。
他也无心去甩。
于是,这位刚刚才飞扑入亭中的老者,就这样地站在那里,翻起了话本,从而让整个亭内亭外,都陷入了一种安静的诡异。
不知不觉中,老者拿着话本的手紧握。
像他的孙子一样,手指握紧到发白,甚至带着微不可觉的颤抖。
虽微不可觉,却还是可觉。
因为此刻聚集在亭外的,有好几位都是修为相当高的人物,这般地近在咫尺,有什么声响动静自是难以瞒过他们的眼目。
何况常振河的动静根本不小。
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让亭外的一些人心中都是惊悸。——是什么,能让一位地阶的人物这么地失神失态?
故事从常岩松看到的部分继续往下:
族学考核前十名中,冷青云排在第四,以两分之差,无缘前三。
散学后,孩童们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冷青云被先生留了下来。
“先生?”来到先生面前,冷青云恭敬行礼后,轻声说道。
“怎么,排在第四,心情不好?”先生笑说道。
没待冷青云回答,他便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文卷里,有一题,所有的孩子都答错了,只有你一人答对了。数卷里,也有好几题,绝大多数的孩子都不会,你会。”
“相反,文数两卷里,几乎所有孩子都会的题,你答错了几道。”
“这些都不说,就说道诗,这是你素日最擅长的部分,这一次,却干脆空了一题没有答。”
先生淡淡缓缓地说道。
冷青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地,低垂着头。
“我知道你这孩子有点小心思,但其实……没有必要。”顿了顿之后,先生继续说道。
冷青云霍地抬起头来。
“怎么,当你的先生是笨蛋,连你的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先生笑着,然后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族学不太合群。确实,有几个孩子对你不是很友好,但其他更多的孩子,没有吧?”
冷青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先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孩子,你是懂事的,但你也未免太小看了叶家。”
“这也罢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青云,你的姓是冷,但我不希望你的性子也是冷的。”
“大道已是冰冷,我们这些在道上行走的人,如果也是冷冰冰的,这漫漫之途,我们又如何走得下去?”
“孩子,不要想得太多,放宽心,笑起来。”
“来,笑一个我看看。”
冷青云心里百感交集。
他的所有想法,他的所有小心思,都被先生看得通透。
先生有着父亲一样的严肃,也有着母亲一样的慈和,更有着圣人一样的通达和旷远,就像是这天和地一样,让人崇敬,让人仰望,却又就在身边。
永远地都包容着你。
哪怕你一无所有,哪怕你一无所能,也不会嫌弃抛弃你。
冷青云没有笑。
情绪激荡下,他一下子就抱着先生痛哭了起来。
像是要把心里积压的所有东西,都从泪水里给哭出来,哭个干净。
“这才对嘛,少年人,不哭不笑不跑不跳不急不躁,那还算什么少年?少年就当性如火,行如风,安坐下来,却又能像一块地上的山石,像一片天上的云朵。”
“先生,我晓得了。”哭了个痛快之后,冷青云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地抹着脸,
看到先生身前被他的泪水打湿的衣襟,他就更是不好意思了。
“青云,你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先生今天送你两句话。”
“天行健,修者当自强不息。这是第一句。”
“这句其实你已经做到了,本不用先生再说。下一句,我希望你能多多体会。”
“地势宽,修者以厚德载物。”
冷青云默默地记着先生的话,便连一个字,都不想也不敢错过。
说完了这番话,先生又道:“这次考核,你当为第一。”
“虽然结果上的第四已无法更改,但你错过的,那前三该有的奖励,先生我便做主,同样给你一份。”
“随我来!”
先生说着,然后冷青云就骇然发现,只是这一句话的工夫,他们就已经不在学堂中了,而是来到了一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所在。
这好像是一个山坡。
他们的身前,是一棵大树,他们的身边,也都是树,只是并不太密,阳光可以轻易地从上方大片地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