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的冬天,没有冰,也没有雪。
最冷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天上降落下来的雨中,夹杂着一点冰粒儿罢了。而就算像这样的情况,一年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两次。
但因为州府内外水多河多,空气比较潮湿,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能够体会到那种阴冷阴湿的。
宋青虹站在甜水巷的院子中,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阴云不散。
她的感应,却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没征得家长的同意,便肆意地撒欢在外面。
身左的院子中,卖烧饼的老汉今天又没出摊,而是半坐半躺在床上低声咒骂,或者说不满地咕哝。天气湿冷的缘故,他的腿疾又犯了,一大早醒来就下不了床,明明昨天还一切都好好的,上床睡觉前也什么问题都没有。
再左的院子中,会隔三差五把自己种的菜摘挑一些去前门街道卖的老媪,今天身子一样不爽利,她倒不是腿疾犯了,而是早上起来莫名其妙地脖子有点梗。
其实并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人老了,身体的气血就会衰弱,而在气血衰弱的情况下,遇上这种突然阴冷的天气,身体的从头到脚都有可能出现各种的不适,大的不适,或者小的不适。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只是那老媪是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普通人,她的老伴还有她的子女也没有和修行及医药相关的,所以也无法给她释疑,但她的儿子却是孝顺的,在老母不满的抱怨中,轻轻地捶打着她的肩背,以图缓解其不适。
再往左,好几家的小孩汇聚在一个院子中,跑跑跳跳吵吵闹闹地玩着小孩子的游戏,他们的兴头很足,并且,丝毫也不受这天气的影响,看起来反倒像是家长因为这天气有了一些懈怠,然后让他们获得了平日不曾有的更大的自由。
再左,就出了甜水巷,转到一条叫做染布巷的巷子了。
那巷子的第一家,正房的客厅房间靠门口处,正燃烧着一个火盆,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围坐在火盆前,那丈夫拿长钳时不时有当无地调整着火炭,那妇人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翻看,而那七八岁大的孩子,不时地把堆在脚边的一小堆地蛋扔入到火盆边上烤着。
那火盆里已经有一些地蛋烤得差不多了,有微微的甜香溢出,这使得那小孩相当频繁地嗅动着鼻子。
前,后,左,右。
东,西,南,北。
宋青虹的感应就这般若有若无地弥漫在这九江府之中。
她并没有刻意去感应或观察什么,而就如一个人无聊又或放松之时站在窗边的随意闲眺。只是,因为生死境修为的关系,这府城中,远远近近,无数庭户中的情况,就这般地进入了她的“闲眺”之中。
修者还好,普通家庭,多多少少地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造成了一些或大或小的影响。
而不少老人,也就逝世于这一个夜晚或清晨,没再能见得今天晚些时候的太阳。
寻常的一天。
寻常的府城。
寻常的无数个家庭的喜怒哀乐。
这些并不能对宋青虹的心境造成任何触动,因为作为一个“凡人”入住甜水巷以来,这般寻常的井巷风物、生老病死,她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
作为一个修者,是什么时候对天气的变化,不再关心或者说过度关心的呢?
是凝元境中期、后期。
修者,到了凝元境中期,对于一般的天气的寒暑,就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了,而等到凝元境后期,即使赤足于冰上行走,也不太会感到寒冷,所以,对于凝元境后期的修者来说,往往都是一身单衣过寒暑。
不是他们不知寒不知暑,而是已经不畏寒不惧暑。
作为一个修者,又是什么时候,对普通的生死病死,或者说老、病、死,不再关心或过度关心的呢?
是真一境。
所谓真,即无伪,所谓一,即无二,真一境修者,其一身气血,无内无外,无伪无二,圆融流转于全身上下,而在此等情况下,真一境修者,永无大病小疾。
登入真一,时日渐久,慢慢地便不知“病”是为何物。
真一境修者,身内气血固周流无碍,而又随时可以从天地之间获得滋养,是以,时日渐久,亦不知“老”为何物,而长葆青春。
颜是少年之颜,身亦是少年之身。
哪怕数百过千之龄,世人见之,亦只道年少。
如此这般,亦同样会渐渐地忘掉“死”为何物。
因为,等闲而言,那是一件比较久远的事情,久远到,一时半间地,十年百年地,乃至百年千年间地,不用考虑这些事情。
也所以,真一境虽然只是人阶三境中的第一境,但对于这个人世间来说,其实已经可以算是“驻世真仙”的这个级别了。
哪怕时隔很久,直到今天,宋青虹仍然无比清晰地记得,晋入真一,从定境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从身到心,所泛起或者说所溢满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感动。
那一刻,天的厚重,地的温柔,风的缱绻,即使是脚边的一株小草的扶摇,都是那么的令人沉醉,让人恨不得落下泪来。
而事实是,那一刻,宋青虹也真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