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在颤抖,贺兰霆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的烙印。
她不是不知道顾行之求娶她,是看上了她背后站着的崔家,她阿翁是文臣之首,也是块很难咬动的骨头,不仅紫绶金章,在朝中还座下弟子好友无数,清贵以他为首,朝堂提出的变法背后总有他的身影。
崔晟是重中重臣,却不一定是最忠之臣。
她自小因为腿脚的原因,总是轻易自卑,外人本该对她没有夸赞的,也是因为她阿翁养着她,带着她和同僚聚会,时而拿出她作的诗词文章,满含自家看小辈的满意宠溺,才得了其他人的附和。
于是大家都夸她有才情,她性情乖觉,不争不抢,大人说什么,她听什么,就又传出她贤良淑德的美名。
后来她倒是挺擅长音律的,可音律不如文采重要。
越来越多人通过她阿翁知道她不止是个跛脚,还是个有才情有美德的女子,崔樱也在越来越多的称赞声中,逐渐积累起了信心,她也告诉自己,顾家求娶时说的话,就是承认她是最适合顾家的儿媳,不是看在她阿翁的面子上提亲的,是因为她。
可现在,一切都被太子无情拆穿了。
他说她在京畿名声并不好,让她知道往日构筑的美好印象,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
其实崔樱也明白其中道理,但谁不想认为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休声美誉,能得天下所闻的存在。
她也不想给阿翁丢脸,也不想堕了崔家的名声,也想让自己担得起崔氏女的身份。
可她越努力就越窥探自己平庸无用,看见了高山就会明白自己是不过是一处山涧,小小水沟里流淌的清水,如何能与浩荡广阔的江河相比。
她日复一日的沉浸在自我欺骗中,自以为周围没有威胁,却不想今日有人拆穿了她一直武装起来的假象。
但她也的的确确没想到,是她父亲亲自去顾家谈论她与顾行之的亲事。
原来不是顾家主动求娶,是父亲为了保全自己,才促使两家联姻。
怪不得她那日匆匆忙忙回来,想跟父亲告一状,父亲怎么都不同意她与顾家退亲,还怪责她不懂事,此时回顾种种往昔,崔樱才后知后觉明白其中道理。
但她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殿下怎会知道我母亲的事?”那是崔家的私事,可以算上一桩被下了禁口令的秘事。
贺兰霆在冷漠的欣赏她心神受损,备受震撼的模样。
他对崔樱问的问题,觉得好似不值一提般道:“京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旁人不过是不在你跟前议论,但大多世家都清楚你们崔府的家事,或许对你来说是不可提起的禁忌罢了。”
崔樱大概不知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嘴角会不由自主的瘪着,贺兰霆一看她受挫难以置信的难过模样,内心就有黑暗在滋生,崔樱的眼泪崔樱的软弱崔樱的屈服为它提供养料,他心旷神怡,讥笑着说:“毕竟能让崔大人出了那么大丑的女子实在不多了。”
崔樱压抑的闭上双眼,“够了。殿下说我阿父贪污受贿可有证据,若是有为何不将我阿父直接拿下,何必等到今日来威胁我,想必是证据不够才对。”
贺兰霆冰冷的看着她,打破了她的希望,“君无戏言。你大可抱着幻想回家哭着找你阿翁阿父追问事情真相,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告诉你,不过孤还是劝你不要自取其辱,毕竟崔樱你实在算不上多聪明。”
“还有,孤对你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他手上的扳指扣搭在膝盖上,不轻不慢的敲打着,就像一道催命符,在逼崔樱做决定。
是选择坚守自己的底线和清白,还是为了崔家为了父亲保全他的安危。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崔樱不是不怀疑太子的话,但君权在此,威重如山,她怎敢反抗怎敢怀疑?
她相信贺兰霆说得出做得出,毕竟十几岁就血洗朝堂杀了一整个月的乱臣贼子的太子,怎会随随便便拿一桩大案与她说笑。
这是她第一次认清这位殿下是何等的冷酷厉害。
在她被他的言语手段震慑的快要屈服和求饶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太子就是太子,是权利最中心也是最顶端的至尊,他未来拥有整个江山社稷,他至高无上,他将掌控天底下所有人的性命,他是除了天子外最不可反抗忤逆的存在。
但依圣人对他的看重,相信他就是这个王朝的主人,他是年轻,不是年少,他正如年轻的雄狮开始挞伐属于自己的疆土,他在提醒世人都应避开他的锋芒,归顺或者让路,不然就会成为未来君主利爪下被撕碎的烂肉。
像崔樱这般的贵女,对君权的感受是不如她阿翁深的。
到今日,她才算铭心刻骨。
她慢慢的挪动着身躯,泪水早已经流干了,奇异的是她发觉在自己做了决定后,心里竟然觉得满足。
她靠近贺兰霆,仰着头与他四目相对,还是会忍不住羞耻。
她没办法避开他危险而露骨的眼神,哪怕她很想逃,但贺兰霆像要从她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的心里,他纹丝不动,一如刚才那样对她发号施令。
“取悦孤。”
“别让孤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