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离人持你谷氏刀剑入境屠杀,你父亲恰在此时失去行踪,若他没有为郜离人提供兵器,此时为何不出来澄清?你还有何冤可陈?”
谷剑兰勉力抬起眼,眼前人的身形忽明忽暗,只剩一团模糊的影。
昏暗逼仄的刑房里,顶灯摇摇晃晃,投下小片昏黄的光,杏眸溺上重重水雾,谷剑兰气若游丝:“民女……要到上京……寻陛下……”
审讯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半个时辰了,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
“谷泽远叛国求荣,将刀剑赠予郜离人,如今怕是早到郜离享清福去了。”审讯人一拍案,声音忽地拔高,“你可知北境多少百姓丧命于你谷家剑之下?早年陛下邀你父亲出山,他耗在北境不肯走,原来早已背叛我国,给郜离当走狗去了,你还有何脸面到上京告御状?”
声声控诉击在谷剑兰心上,她连连摇头,嗓音沙哑:“不、不是的……”
审讯人不睬,声似寒冰:“谷泽远抛妻弃女,你母亲命丧北境,算起来,还是你父亲间接杀害了她。”
谷剑兰听到母亲二字,眼前恍惚浮现出那日场景。
冰天雪地,边境小镇火光冲天,郜离人见民就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白的雪,洇成了红的絮。
哭嚎骤起,如浪起伏,郜离人的入侵猝不及防,不少人没来得及躲避,包括谷剑兰的母亲。
长剑刺穿母亲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她的眼,她抱住郜离人的脚踝,只来得及对谷剑兰说一个字:
“跑……”
谷剑兰在镇里巷中疯狂地窜,身后人声越来越小,她都没敢停下脚步。
那柄刺穿母亲胸膛的剑,剑柄嵌着红石。这是谷家剑的标识,但她彼时来不及细想。
现经审讯人一提,谷家剑落入郜离人手中为真,母亲丧命自家所铸长剑之下也为真,但父亲叛国之说绝不为真。
谷氏所铸之剑只斩外敌,绝不染同族碧血。
这是谷家庄祖训,也是当年谷泽远拒绝陛下借谷家剑夺嫡杀兄的原因,父亲不允外族动用谷家庄一分一毫,怎么可能将谷家剑双手奉上?
哭嚎在谷剑兰脑中盘旋,她猛烈挣扎起来,狱卒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死死按在刑凳上。
“父亲没有通敌!仅凭谷家剑在郜离人手里便作出如此判定,大人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流言从不会是空穴来风。”审讯人居高临下,白了谷剑兰一眼,“北境小镇血流成河,独你谷家庄人去楼空,如果是郜离人谋杀谷泽远霸占庄内兵器,你谷家庄为何能在屠杀中安然无恙?”
谷剑兰咬紧牙关,忍着自足而上的钻心剧痛:“若谷家庄投靠郜离……母亲为何没有躲过这次屠杀……而我……”
又为何选择跋涉千里,到上京申冤?
审讯人听罢却笑了:“说不准郜离人许他娇美女子,他狠下心,抛了你们?”
“一派胡言!”谷剑兰急火攻心,黑血吐落,她快将心肺咳出来,“阿爹绝对不会……”
审讯人倾身上前,手心卷起长鞭,挑起谷剑兰下颌:“叛徒之女,自古不得善终,但你若想替父赎罪,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你以为孝女都能当缇萦,随便写信给皇上?现在百姓越级申冤,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吗?”审讯人笑得讥诮,低声道,“去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越级申冤,进堂前滚了钉板满身血窟窿,父兄之冤才诉完,当场断了气,就算最后洗清冤屈,一家子只留个母亲,父亲孩子统统到了地下相聚,这又是何必?”
要留清白在人间。谷剑兰如是想,却因长鞭卡着喉头,说不出话。
“关于你父亲的流言已经渗透整个北境,那里乱得很,谁还有心思管这事的真假?谷姑娘死里逃生,到了我们边县,咱们知县也不是不能护你周全。”
谷剑兰心头一顿,用刑半个时辰,他终于要挑明目的了吗?
果然,审讯人松开谷剑兰的下颌,半蹲下身:“但你替父赎罪,总要拿出点诚意,你把谷家铸剑谱交出来,咱们知县也好在巡抚面前美言几句,把上头的人哄高兴了,你这条小命才保得住。”
谷剑兰心凉半截。
谷家庄所铸兵器名震北境,但谷家剑只送有缘人,因深居简出,外人总以为父亲只会痴迷铸剑,便送了他一个“剑奴”的名号。
“剑奴”谷泽远的名声越传越广,招来不少求剑之人,重金求谱讨好上级的人,从不少见,而今眼前便有一个。
落井下石之辈。谷剑兰阖上眼,心如明镜。
她上京途中经过边县,被知县抓进牢狱,他命人严刑拷打,惩“叛徒之女”,谷剑兰若屈打成招,卖铸剑谱求保命,便是替父认下了罪行,到时知县拿剑谱讨好上司,是保住她的性命还是卸磨杀驴,那便说不准了。
诚然,谷剑兰压根没有卖掉谷家绝学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