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鲜少来这样的贵客,丫鬟秋香和冬岫步履匆匆,她们手执托盘和食盒,秉承夫人的命令往会客的清居堂走去。
天色渐晚,堂中亮起烛火,内有松香萦绕,秦苑桐放下手中的小暖炉,目光落在对面人的脸上。
“我有话要问你。”
“好,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对面端坐的少年头也不抬,拿起茶壶在他们两人面前的碗里各倒一线茶水,他的手很稳,淡色的茶汤涌入瓷白的碗中,顷刻间便有茶香随杯盏飘出。
秦苑桐见状,直接开门见山,“凌家的虎符还在老将军手里吗?”
凌禾檀闻言抬头,“秦姑娘是知道些什么吗?”
看来是在了。
秦苑桐心下一沉。
前世她从抚州回京,彼时正逢七月酷暑,连着几天都是大旱,而她回京当日下起大雨,一路走来家家户户皆是闭门不出,只听得天桥下蜷缩成一团的乞丐胡言乱语,“地上、天上、身上!都是血,都是死人呐!我看见了死人的魂儿招手,张着嘴巴喊冤枉......”
后来秦苑桐才知道那并非虚言。
城关的行刑台流满了红色的血,下了整整一夜的雨都没冲散干净,城中的溪流汇聚到京郊大河,河床上飘了一层红色的血沫,吓得京中再也无人敢贪凉下河。
那天过后,京郊的树林子里多了群食腐的乌鸦,百姓们都说那是死人变作的鸟,专门来此等着给正阳宫里的天潢贵胄报丧。
秦苑桐深呼吸一口气,敛去心中不安情绪。
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佛堂之事在前,眼下的这件事她也肯定能做好。
“凌家的这枚虎符,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她脸色的一番变化皆被凌禾檀看在眼里。
“爹的意思我不知。只是猜测,要么是还给陛下,要么是寻合适的时机给准备掌管军营的某位殿下。”
自宫变后,绍安帝对朝中武将一向有所提防。
他忌惮武臣领兵,又不得不倚仗他们守卫边关疆土。一枚虎符,分作两半,由凌家的邱家各执一半,邱家比凌家精明的多,老早就送了本家的女儿进宫,如今为贵妃,还生了一个皇子。
可即便如此,邱家也并不是一直高枕无忧,这次边关战败,邱家立刻就归还了虎符,并且当事人立即卸甲归田。
不知是不是因着贵妃求了情,绍安帝最终同意邱家的请辞,还给邱国公的两个弟弟都封了闲职。最近又把家里最小的女儿请进宫,哪怕她只是一个外室生的。
凌家见了邱家的这般境遇,自然也想着归还手里的虎符。
“万万不可。”秦苑桐说,“虎符拿在你们手里才是最安全。如果给圣上,说明凌家真的再无可用之人。如果一只老虎被拔了牙,那等待着它的下场会是什么?”
见对面的人深思不语,她又继续缓缓道:“交给皇子更不行。陛下平生最恨皇子结党营私,一旦事情败露,那可是死罪。太子和五皇子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掌兵,大皇子有邱家作后盾,那么会是谁被委派?别忘了,你此次进宫伴读的同窗不仅仅是静宁公主。”
前世就是如此,再加上一些莫须有的书信往来,即便七皇子极力辩驳,凌家最终还是惹了圣怒。
生性洒脱的人也因而违背本性,囿于权力的牢笼。
重活一世,秦苑桐有时也在想,她恨谢辰是因为对方卸磨杀驴,背信弃义。
那她曾经何尝没有做过一样的事。
满手鲜血,辜负真心。
闻言,凌禾檀面露难色,“可如今我的叔伯们远在衡州和汴州,我爹行动不便,我二哥成天流连声色,凌家的确是......”
“你是把自己给忘了吗?”秦苑桐却是打断他的话,端起桌上的茶碗轻抿一口,“那日你让我把你绑走,你说你要一个人去西戎。”
她的脸被热气蒸出一层淡粉,缓缓道,“现在我倒要听听,你是作何打算?”
“我想去面见西戎的几个部落首领。”
“你去有什么用?难道不是白白送死?”
“不一定。”凌禾檀说,“我听闻西戎有三大部落,其中以哈丹氏为首的人尚巫,其部落首领一直渴求长生之术,我自小长在道观,对此略知一二,而且我略通卜算之道,他们不会杀我;而阿琪雅氏人虽尚武,却也不是蛮横不讲理,我能只身前往部落,说明胆量和智慧皆有,他们不一定会杀我;什喀氏人阴险狡猾,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知晓我的身份,然后再利用我的命换更多的好处,如果让我就这么死了,他们反而会得不偿失。”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然而眼中充满坚毅,言语间有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
“而且我此去,一为公主,二为凌家,三为大邵,即便是死,也断然无憾。”
秦苑桐这下确信他是真的不知前线战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