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低沉清晰地喊道:“蔺伯母。”
周芒嘴唇微动,没有回头。
蔺如枚瞥一眼女儿,笑容得体地等人走近,才颔首笑了笑:“是之洲啊,来看望藜藜的?”
沈之洲看向周芒。
蔺如枚淡淡叮嘱她一句:“别赌气。”说完,把空间留给他们。
沈之洲停在周芒身前半米,无人说话,仿佛泾渭分明。
他皱眉,她也皱眉。
周芒眼皮稍抬,眸光自然地从他脸上划过,浓黑长眉压住锐利的眼睛,表情晦暗不明,一副携风裹雨的架势。
她心头一震,条件反射般地问:“你怎么来了?”
沈之洲的声音比脸色还要冷,蓦然近前一步,牢牢盯住她:“周芒,需要我提醒你一句,我们还没有取消婚约。”
周芒“唔”了声,露出些许困惑:“所以呢?”
沈之洲拢紧手指,掌心中硌人的硬物传来一阵细微痛觉,再度唤起他昨天接到餐厅经理电话时的心情。
餐厅经理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交代:“沈先生您好,今天和您一起来用餐的女士是否遗失了一枚珍珠耳环?有位好心的先生捡到,委托我们联系您,务必要物归原主。”
他说的客气,沈之洲却听得嗤笑。
他不信巧合。
物归原主,既知它的主人,再打来这通电话的用意——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挑衅。
他冷声问:“是谁?”
经理为难道,“抱歉,这个不方便透露。”手机那边顿了几秒,又说了句,“沈先生,您可以先和女士确认一下。”
沈之洲脸上闪过烦躁和不耐,但到底没有挂断,只说:“知道了,我会让人来取。”
他沉默太久,周芒眼睫下垂,余光瞥见他泛白的骨节。
“沈之洲?”
“你的东西,下次记得处理干净。”几乎是同时,他抬起手,掌心静静躺着一粒珍珠。沁人的冷光射入眸底,他语声犀利,“你想要开心自由,可以。我不管你昨天和谁在一起,但不能把沈、周两家的体面踩在地上。”
周芒一瞬如遭雷亟,嗓子发紧,吐不出半个字。
他是什么意思?
她的言行,会令长辈和家族蒙羞,也给他添了麻烦?
周芒迟钝地望着他,像是闻到了一阵朽坏的气味,在他的身体里、皮肤上。定格的一刹那,好似一生漫长,她从茫然的惊痛和荒谬中醒过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她面无表情,克制着身体的颤抖,“请问沈先生,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告诫我?”
她挑眉,冷笑一声:“被分手的前未婚夫吗?”
*
周芒挺直脊背,靠着琴颈。
巴赫《D小调恰空舞曲》第一个音符被拉响的瞬间,纷纭杂念如水波涤荡,沈之洲那张五官英锐的脸逐渐褪色、消失。
她忘记了他当时的神情。
愤怒、惊愕……或许都有吧。
但已经不重要了,他不再是她人生中的问题了。
周芒闭上眼睛,大拇指按弦,一起一伏的呼吸融入乐曲中。潮汐被月亮支配,泛着一点皎洁的光,晚风沉醉在管风琴般的音色。双音和弦连续渐进,周芒抬高手腕,悲怆的力量凝在指尖,乐声越拔越高亢。
她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焚毁一切秩序、束缚,奔向无边无际的旷野。
汗水一滴一滴从额角滑落,周芒手背上传来细微的痛楚。
琴声渐熄。
灯光下,她垂首阖眼,鬓颊如雪,似沉浸在这一刻的平静。
歌声忽而从琴房内响起,熟悉的旋律让她睁开眼,微怔几秒后,拿起手机。弯眼,奉上一捧甜笑:“奶奶。”
视频那边的周奶奶银发一丝不苟,正对着镜头戴老花镜,温声笑着:“我们芒芒瞧着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合胃口?记得按时休息,别老想着练琴。”
周芒心口倏然涨起酸涩,密密麻麻的,绵延至眼底。她低头去摆弄大提琴,再仰起脸时,眉眼都在笑:“哎呀,您以前还说过,”一边笑着,一边模仿长辈的口吻:“‘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周奶奶欣慰道:“你打小就最懂事。”
她把手机捧到眼前,仿佛这样就能离孙女再近一点,认认真真端看她的脸,“芒芒,要开心,别委屈自己。”
周芒轻应着,睫尖坠了细碎的水光。
周奶奶又道:“奶奶做了你喜欢的泡菜和辣椒酱,明天就寄过来。”她扶一下眼镜,露出淡淡的怅惘,“芒芒,你傅爷爷病了,有空记得去看看他。”
周芒点头,十足的认真:“好,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