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序对镜整理外套,抬手看表,露出袖缘一副蓝宝石袖扣。刚过十点整,还未出门,朱问先致电过来。
他余光扫了眼,目光漠然地等过一会儿,轻敲指尖。
朱问笑说:“檀董,老爷子知道您上午没有日程安排,特意钓了一尾鳙鱼,等着您过去一起吃饭。”
檀序眼眸微眯,直接打断他:“你浪费了我的一分钟,说重点。”
朱问很是谨慎,小心翼翼试探道:“是这样,老爷子还约了……尚副总,他让我转告您‘藏巧于拙,用晦不明’,不一定要赶尽杀绝。”
尚副总全名尚玉昆,是老爷子的肱股之臣,十几年间从子公司一路晋升至总部高管层,随着中静集团的商业不断扩张,深耕于医疗、金融、海外地产。他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握在手里的筹码也足以撬动一些人的心思。
近段时间,尚玉昆仗着自己心腹老臣的身份,倚老卖老,三番两次干涉集团的重大决策。
檀序掌权上位之后,手腕一贯强势、冷酷,秉持利益在先,公私分明,自然是容不下这样一位元老。
他垂眸,蓦然笑了声,又轻又冷,不含丝毫的情绪,“我知道了。”
朱问神色一凛,回过神正要再问,他已挂断电话。
“先生,车备好了。”何管家提醒。
檀序点头,随后上车,开出去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溪山附近。
溪山高海拔、低纬度,成就了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气候,四季分明而植被繁盛,蓊郁盎然,山色与湖光浑然一体,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无尽的绿。这一汪绿浸润过肺腑,涤荡心魂。
车一路往前,难得无云的晴天,一大片醒白的日光直照在玻璃上,频频炫目。微风吹进车窗,浮来一股淡暖的香气。
老余后视镜里打量檀序,没说话。
他替檀家做事的时间不算长,只隐约听说过上一代的事。檀老爷子连丧两子之后,意冷心灰,找大师化解,点了这么一处风水宝地,祈愿能够荫庇膝下唯一的子孙,安宁无忧。檀序成年之前,便一直住在溪山。
檀序看他一眼,洞悉一切般地眉头轻挑,黑眸冷漠。
老余轻咳,握住方向盘,回头笑了下,“您有时间……可以带周小姐来。”
檀序收起目光,唇边勾起一点笑,语气笃定:“不用,她不会喜欢这里。”
在浅金色的光线中,大片大片的绿茵如浪潮,一浪一浪扑湧上来,又迅疾后退。周而复始,一种静谧之上的喧嚣,正在遮盖往事的余响。
他背靠着座椅,半阖上眼,不再说话。
车才停在门口的私家山道前,屋内就立即有人跑出来,弯腰问好,替檀序打开车门。
他径直下车,并不理会偏厅廊下不安走动的身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朱问守在门口,一见他来,稍作迟疑:“檀董……”
接着,室内就想起一道沉闷的咳喘,“让他进来。”
书房淤积了一股浓郁墨气,日光偏移,照亮满屋子的书架。须发雪白的檀静同站在桌案前,悬腕运笔,手上不见半分停顿,尽兴挥毫。一时,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檀序没有打扰,移步到另一张茶几边,撑起下巴,偏头斜倚着沙发,面上有种迥于寻常的散漫和冷漠。
檀静同恍若未察,只出声道:“看看这幅字怎么样?”
檀序走到桌案的侧前方,俯身扫过一眼,似笑非笑:“大成若缺,和光同尘①。”然而眸底实在没什么温度,似有无数锐利的冰凌,“张弛无度,有失严谨。缺筋骨,就到了坍塌的边缘。”
檀静同看着他,默然良久,语声中有意味不明的叹息:“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从小教你,人皆有利欲,你可以物尽其用,却不能失之“和”。和字,一半是人心、人口。你尚叔叔也算是老臣,给他一个体面的退场,总强过四面树敌,将来的路不好走。”
檀序眸光凛然,轻柔的阳光照进来,一寸寸被风雪侵吞。
“爷爷,你也说过‘畏危者安,畏亡者存’②。”他缓声,微沉的声音透着经久不散的寒意,“我一刻也不敢忘。”
檀序拿起一叠文件往他面前一扔,双手拊在桌案上,森然抬眼,“半年内两笔采购订单都在签合同时,被人透露底价,转而与竞品公司签下订单。爷爷不妨猜猜,这生产商背后站的是谁?”
“他管理的港城分公司,四年亏损几十亿,负债率更是高达68%,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他经手过的项目和投资,又有多少出自的您授意和签字。您一意孤行要保他,那么董事会的人会不会认为,他是您的白手套?”
“哗”地一声,桌案上的东西被扫落在地,墨迹未干的生宣在空中飘飘扬扬,终是沾了尘泥。
檀序似勾了勾唇,笑纹加深。
檀静同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着。隔了许久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