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看清他手里的药膏,淡定朝他哈哈两口气,拉着裤腰带:“怕什么呢?我这人最是无耻。有劳有劳,此事沾手,兄弟我不想自己动。”
苏韧没有言语。飞白趴着,放低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我本是县衙的刀笔小吏,做错了事,便进来了。”
“那为什么你能去牢房外呢?”
苏韧气息吹在飞白头颈里:“我是县衙出身,和一众衙役班头们本就熟。我识几个字,能写会算,想法子给牢头们挣点酒钱,他们自然乐意。牢里忙,县太爷宽宏,默许我帮把手。”
涂完药,飞白只感一阵清凉。苏韧侧面对他:“听说你从酒楼顾家被带来的?”
飞白懒洋洋“啊”一声,算是承认。
苏韧婉转说:“人无嗜好,便不可深交。饮食男女,本是人之大欲。不过你和顾娘子,不太般配……”他没有说完。
飞白想到那位娘子的烈火如风,摇头笑道:“露水姻缘,哪讲什么般配?”
苏韧侧影,令人安心。他不禁吐露了句实话:“不瞒苏兄,我有个毛病,就爱勾搭有夫之妇。我也不知为何,对黄花闺女,从无兴致。”
苏韧明亮眸子一划,就像芦苇荡里的月色。他沉默着出神。半晌,他才在飞白三尺远处躺下。
药干了些,飞白拉上裤子,不再数美人。他的记忆,在一个瞬间,被如芦苇荡水所洗涤。
他想起弯弯月亮下,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她隔着秋草芦苇,高喊他“大白,大白。”
苏韧的声音悠悠飘来:“白兄,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弟有句不中听的话,世间先有情而后色,风流。先有色而后情,下流。白兄,改了吧。”
他那句“改了吧”,慢而柔,熨贴到人心中的“一线天”里,简直令人无可抗拒。
飞白心里的女孩,坐在月亮边上,眨眼笑着,好像跟着这江南的苏韧说,改了吧,改了吧。
飞白虽知道他无法改掉那毛病了,但他依然“嗯”了一声。
黑暗里,他的睫毛居然湿了。他不许自己做梦。
他平躺在宁静月光下的小船里,淡妆的西子湖上,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她。
飞白醒来,牢房里还是暗得可怜。白日天光从甬道里洒来,算是对犯人们的施舍。
飞白“哈哈”了几声。小柳嘴里衔着一根枯草,冲他一笑。
沈凝不知是醒是睡,扯了草席半卷着他身子,就像含羞草里的蚕蛹。
飞白回忆昨晚这位沈大书生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形容,忍不住发笑。
小柳看他在笑,马上说:“沈老九外袍脏了,苏大哥拿出去洗。他不愿意让咱们瞻仰他穿中衣的美态。我好……想……看……啊。老白,请问全国百姓最大愿望是什么?”
飞白许久没和孩子混一处了。偏他不走运,跟他往来者,即便是少年,心都未老先衰。
他恶作剧凑趣唱道:“小柳儿问得好,百姓们正在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嫦娥嫁给猪八戒?全不如沈秀才笑一笑。”
沈凝装聋作哑,又卷了些草席,只髻上两根天水碧发带露在外头。像只拉长了的蜗牛。
飞白止住还要挑衅的“小豹子”,装作不经意问:“咱们的衣服全是苏韧洗?”
“他洗。这牢房还有老鼠做窝,亏得苏大哥省下自己的口粮,请老鼠搬家了。”
飞白把小柳儿口里那根草取过来,手指穿梭,不多功夫,草就成了一只小蛐蛐。
小柳看得眼都直了,扑过来:“怎么弄的?教教我。”
飞白打个哈哈:“怎么弄的?我忘了。我要是知道苏韧入狱的来龙去脉,大概会想起来。”
小柳眼珠子一溜,样子要咬人。飞白熟捻虎豹习性,抱着胳膊咪起眼。
小柳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说不清详细。我虽是六合人,但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这两年一直在附近城镇。大部分还是放风时,我听陈三八卦的。”
飞白答应了一声。
小柳继续说:“苏大哥有个不上二十岁的老婆,我可没见过。据陈三说,她是六合县里公认一枝花。大伙谈起这个女人,个个摇头。说苏大哥定是前生冤孽,欠了月老一大笔债,才摊上这么个女人。”
飞白道:“既是公认一枝花,大约不丑。如何生出这段公论来?”
“你只知一,不知二。那女人虽有几分颜色,怎比苏大哥的潘安貌?要把苏大哥放到帝京城的典当行里去,定能换来五十只金元宝呢。别人家媳妇大门不出,温柔贤惠,给为夫端茶送水。她可好,一个女人家偏要独撑店面。家务事,大都交给为夫的做。苏大哥给她洗衣裳,帮她倒水,对她是百依百顺。便如此也罢了。这女人还是出名的泼辣货,捻酸斗狠第一流。”
飞白心思一斜,邪邪一笑:“女人家拨辣些,仿佛多刺玫瑰,倒也不妨事。吃醋是因为恋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