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样子像是发了狂,六亲不认。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全家所有人她就喜欢妹妹,而且只喜欢妹妹。
她们姊妹两人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算是全家人的掌中宝,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正因家里人的溺爱,哥哥不是个成气候的,嫌弃打上来的鱼货腥气熏天,从来不管家里的事,还是村里面有名的泼皮赖子,只知道和他几个混混朋友荒唐度日。
父母也从来不会要求他们的宝贝儿子什么,所以家里的活都不出意外的落到了她和妹妹身上,两个女娃娃干不完活还不给饭吃,所以她和妹妹又瘦又小和那个肥头大耳的哥哥一比,她们那个哥哥简直能把她俩一屁股坐死。
她胆小内向,妹妹却乐观热情。每每被惩罚饿肚子,妹妹都会到厨房偷来馒头,然后两人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抱着噎人的馒头吃的津津有味。有一日她淋了雨高烧不退,整个人甚至已经昏死过去,他的父母没有想要医治她,反而直接把她丢到了海边,任她自生自灭。是妹妹把她从冰冷的海水里拖了出来,跪在沙滩上,跪了一夜,求海神救她,幸运的是她挺了过来。她记得她醒来以后,年幼的妹妹就趴在她的耳边,悄咪咪的告诉她,海神答应她了,永远不会收走姐姐的生命。妹妹咯咯笑个不停,她也跟着开怀大笑。
妹妹是她整个阴雨绵绵的童年里唯一的太阳。那时候她天真的认为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会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永远。
天不遂人愿,永夜降临在她十岁,妹妹八岁的那一年,三年一次的海神祭轮到了他们家,而妹妹被选为了献祭海神的童女。那是她第一次做出狂悖之事,她冲进家里,掀翻了木桌,赶走了脸上涂满丑陋图案的祭司,想要留住自己的妹妹。但是暴力的父亲一巴掌就把她扇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家里已经没了有关妹妹的任何东西,包括妹妹……她流着泪来到两人常常偷吃馒头的角落,看到了一只海螺,里面传出了妹妹动听又稚嫩的声音,“海神会替我永远保护姐姐”。
那一晚她也跪在那片沙滩上,求海神放过她的妹妹。
浪打沙滩,风吹树叶,海神无言。她永远失去了太阳,身堕永夜。
等到十四岁那年,她穿着红袍嫁人了,但是所嫁非人。酗酒的丈夫对她拳打脚踢,如家常便饭,她只能忍,总想着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反正都已经活在地狱里了,还指望着有什么盼头。
再后来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她有了一个孙女。她把孙女抱在怀里,孙女咯咯咯朝她笑时,她也笑了。孙女长得好像,好像她的妹妹,两张稚嫩的小脸在她面前重叠时,她泣不成声……岁月渐长,孙女不止长得像她死去的妹妹,性格也像,热情、开朗宛若一个冉冉升起的太阳。
孙女会在酒鬼丈夫打她时伸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会在她汗流浃背时,给她轻摇小扇解暑。而她也十分疼爱这个被其他人嫌弃是没用的女娃的孙女,会偷偷存下钱来给孙女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会在夜半雷鸣时,哄她安然入睡。她们相依为命,她们相互慰藉。
然而命运是一道解不开的枷锁。当海神祭再次轮到他们家时,满脸涂抹咒语的祭司选中了她年仅八岁的孙女。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们带走她的孙女,于是她将孙女藏在了一个她认为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把四周堆满杂草,放心的回家去了。任酒鬼丈夫把她的牙打掉,她也不肯说出孙女的藏身之处。
海神祭不是他们一家之事,是整个归墟国的传统,她凭一己之力对抗的也不是她支离破碎毫无情义的家,而是毫无人性的归墟国。
他们把她绑起来,一边用拖着她,一边用鞭子抽打她,想要用她引出躲藏起来的孩子。
她喊,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他们却威胁,要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海里喂鱼。
孩子还是跑出来,扑到了她的身上,最后一次拥抱了最疼爱她的祖母……
她说,我永远保护祖母。
至此,两张相似的面庞,两位她的至亲血脉,两个如太阳一般灿烂光明的八岁女孩,都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两次。
方仲尧向老人家的脖颈处输送灵力,老人家眼前两张相似的面容重叠,暴躁的她渐渐平静,手也松开了方仲尧的脖颈。
“祖母,咳咳咳……”
她狠厉愤怒的眼神慢慢更改,眼里全变成了后悔和怜惜,“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仲尧?”
“是我,祖母。”
方仲尧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没事的祖母,刚才您摔了一跤,有些糊涂了。”
“人老了,不中用了,扶我到床上去吧,还是有些累了。”
老人家一抬头,瞧见了站在桌边的九溟两人,慈眉善目,仿佛刚才的冲突一点都不记得了,“你们是谁?怎么到我家来了?”
“我们……”九溟欲答。
“他们是我的朋友,祖母安心休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