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跌打爬滚的那些人,和她那样衣食无忧但读圣贤书的,哪能一样。只是现在,他忽然说不好。什么是谁的本性,谁又能明辨?
那天的他没有回应,那天的小丑亦不在乎,“是我告诉她那个傻子穿了防弹衣。可没有我,她就不知道了吗?那种争分夺秒的场合,事先要没有预设行刺计划,你觉得在你们铜墙铁壁似得防护下,她真有机会得逞?”
小丑没有错。她枪法再好也不可能在他们虎视眈眈下,临时起意确保顺利。她有过规划——缜密的计划、反复的排演。她义无反顾得做了,颓废为自己安排好了阿卡姆中被囚禁的下半生。是什么让她心如死灰、甘愿舍弃一切也要行凶,甚至不惜放下她视如生命的研究?
“一发子弹,正中眉心,你办得到么?”布鲁斯忽然那样问托尼。
纵然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容易的事。布鲁斯不相信巧合。这一次托尼投了赞成票。开枪不是游戏,她乘着他们所有人反应不及的零点几秒,凑着史蒂夫臂弯与腰间揽出的空档,一枪毙命。那手法,哪像是才出师的新人。
“该找尼尔谈谈了。”娜塔莎那样说着拎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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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哭了。看完他们精挑细选的视频之后。
他从不知道莱纳的另一面,不知道她默默背负着这许多。若能早一些——他不禁想——早一些知道她的辛苦,是不是就来得及赶在所有悲剧酿成之前,去阻止、去改变?他还记得凯西刚离开的那会儿,她的眼神悲哀里透着释然,一句“远去何尝不是解脱“当时未叫他细想,而今品来意味深长。
她被困在懦弱与勇敢、无措和敢为之间有多久?他知道她心之所向,却不知她一直在边缘苦苦挣扎。他们都说她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她却曾在半醉半醒与他说,“平凡才是恩赐。”他当时笑骂她毒舌,而今想来她一定是厌倦为人操控。
可惜人生最多便是无可奈何四字。他早该想到,早该察觉到她的许多欲言又止。
娜塔莎拍了桌子。水杯被震到差一些弹起。
他缩瑟一下,她声色俱厉逼问他们到底为何人所用?他其实并不知。那是个太庞大的组织,一手遮天的实力甚至不必他们知晓它的真身也能捏住他们的七寸。但凡人之有情,便是把柄。刀枪不入,终归只是说说。
他们到底在为谁卖命?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尼尔却更茫然。茫然到头脑发胀。只隐约记得一句含糊不明却叫人畏惧的警告,好像是说:“不要妄想逃跑,我们无处不在——砍掉一个头,就生出两个。”
杀不尽初不完的爪牙,遮天蔽日的手腕,和这一句太熟悉的话。
娜塔莎和史蒂夫对视,惊愕在彼此眼里久久不能化开。砍掉一个头,再生出两个,是神话对巨蛇海德拉的描写。更是那个让史蒂夫憎恶、让娜塔莎畏惧的组织实情。
九头蛇。
一个本该在上世纪被毁灭的罪恶组织,一个史蒂夫笃信自己一锅踹了的邪恶老巢,为什么在七十年后的今天再次被人提及,裹挟着似乎不输以往的资源、实力?
史蒂夫绕过娜塔莎,盯着尼尔道:“你……肯定么?”回应他的是绝无迟疑得点头。
Hydria,九头蛇,她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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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九万英尺的高空,天气晴好,适宜飞行。私人航班的驾驶室才传达了松开安全带的信号。不久前飞机遭遇强气流。
深咖啡条纹西装的莱纳掸了掸腰际被安全带勒出的折痕,神色困倦。手腕上黑色表盘里暗金指针才过半点。放下手中一本几十分钟愣没看进一字的书,空乘拖来的拼盘各色酒精齐备,她揉着额角,只拿了香槟。真皮沙发座椅被调至后倾的角度,险在座椅里的她看起来随时能入睡。
“需要等你睡一觉吗?”从前排走来的男人单手插着口袋,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服折起,露出手腕上一截藏青色衬衣和衬衣下的同色表盘,“到目的地还有很长时间。”
“不用了。”她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疲惫并不见轻。她不甚在意去够男人夹在臂弯的文件。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他抬手招呼来空姐要了杯牛奶,递到她面前算不上多温柔却足够尽心,“喝了它,睡一会儿,听话。你的状态并不好。”他解下围巾搭在她手边,“盖这个吧。裹着毯子你该是要担心弄皱了衣裳。”
她低声道了谢,直到他返回座椅才喝下桌板上那杯冰镇的牛奶。她喜欢冰镇,哪怕寒冬腊月。认识她的人几乎都知道。几乎。会给她喝热牛奶的,自始至终只有阿福。不知道阿福还好么?没有记错的话,不久就是老人家的生日。她想起空荡荡也清冷的庄园,到底忍不住无声叹息。
布鲁斯,大概会恨她吧。
捏着书籍的掌心摊平,露出一张小巧掸但揉皱的纸。纸张上流畅华美的黑炭笔触勾出并不好辨认的“Addio”一词。
她望着机舱外万里流云,留不住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