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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门在莱纳身后合上,渐远了她清瘦却挺拔的背影。从不弯曲的脊骨之下,她是否也曾孤独落寞。年轻研究员没由来得想。
他站在走道之间,毛玻璃一头是她去往的办公区,另一头是监控室里求死不能的贝鲁西斯。人声消散后的隔层,压抑无限倍放大。独处时她可曾有这样窒息般的无望和逃脱的渴求?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带着不再平稳的心跳、步履匆忙夺出自动门。
这敞亮精致的实验楼实则一具徒有华表的囚笼。眩目的白炽灯下,年轻人模糊的思维辩不清真实与臆想。我是怎么了——他站在早不见她踪影的办公区,自嘲得想。回首去往被抛之身后的走道和因无人而紧闭的毛玻璃门,竟莫名有余悸。
是那个变种人的癫狂反应吓到了自己。他自我安慰。耳边回响的是前几日同事的嘲笑——“所以人家年纪轻轻当了骨干,而你只能打杂”。他们说的是莱纳。很少会想起她其实和他们同龄甚至更为年轻。她总是用带着老成的目光、口吻打量他们与他们交谈。也时常会用“年轻人”那样的称呼。
大概骨子里是苍老的。
莱纳转过又一个拐角,走得越深,人也就愈渐少了。空荡宽敞的走道,只余下高跟鞋敲击大瓷砖的声响。她喜欢这种规律的节奏,好比钟摆定角度的周期运动,颇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
衣袋里的传呼机又震了一次。取出看时,屏幕上的红色信号灯一闪一闪不安稳。倒像是有急事。她那样想着,脚下却未加紧。左右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叫他们神经过敏。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不怎样明显的轻蔑。
正好那时走道尽头的门开了,有人探出头朝她招手。她挥手回应,在对方的目光敦促下才不情不愿加快了几步。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着,唯一的光源是投影机射入荧屏的光束。荧幕上的演示文稿并非切放在导入页,会议其实已算开始。椭圆长桌坐满一圈神情严肃有些年纪的男女,木质桌面反射的光照出胸前名牌上长短不一的头衔。有人斯文扶了扶眼镜,有人小口喝水,含蓄表达着不满。
她都看见又像都未看见,直到为她开门的直属上司瞪视过来,才懒懒散散四处衣兜里摸索招出有些皱乱的名牌别起。没有头衔。莱纳·因斯塔尼亚的名字写与否大约没有太多差别。长短不齐的称谓里谁会识得名不见经传的小实验员。
她在后排坐下,桌板上安置着很厚的文件。主讲人和她点头致意再次投入到阐释,她心不在焉得拈过A4纸,虽未弄出响声也已引来周遭侧目。大抵那些人心里想,她这样的小人物获准参与业已为极大恩荣。
事实是那批文件非是首见天日,也非只她曾不止一度细细读过这些字里行间的野心和痴狂。
那是惠特克生前留下的企划书。
他曾付诸毕生心血的项目从未半途被弃,被舍弃的只是他。一面惺惺作态指摘伦理道德,一面爱不释手恨不能一步登天,从来如此,一贯如斯。惠特克精明一世,看穿了利益恐惧背后力量招致的贪婪,却忘了眼前未投名的替罪羊。
谁都不是什么好人,天真也便成了致命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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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现场极端严肃。讲演之外,只余笔尖沙沙勾摹纸薄。
这种场合,东顾西盼不是好主意。莱纳单手支着脸颊,垂落的长发藏住了心不在焉。此时此地她却不合时宜在想惠特克的录音带神盾局大概拿到了吧?会怎样想她?约莫是感慨一句人心叵测。想当初她打着一心一意为变种人的旗号收割多少赞誉,而今便该叫多少人寒心。
翻过再一页潦草公式手书,她想这大约是峡湾彼岸有些人的求之不得。
惠特克的企划里有对妮娜的详细规划,遗憾的是规划里并没有救她性命这步。也不可能救得了。振金侵蚀过的身体,油尽灯枯,再若将作骨架的这名贵金属取走,活的哪一天不是鬼门关前侥幸讨来的口粮。按那些人想法,八成是要把她抓回去好言恶语轰击,由她半情不愿医好妮娜。
医不好的。就算奇迹再现,医得好身子,医不了人心。
人心。他们当是懂得可惜总学不会,人心是这世间最不值得也不该信任。比方她。她其实从来知道惠特克备留一守——他那样的人,哪能甘心俯首称臣为人所用——却也一直在他面前口无遮拦。他想要的把柄,她给便是。左右唯有叫人以为捏住了短处才可能自揭短处。善恶是非、誉名得失,很早之前她就懂得,根本无关紧要。
“因斯塔尼亚。”有人叫她,“703准备好了么?我们已经白耗太长时间。”
她心想给再长时间也不可能有人做好准备。这种程度的实验……呵……再彻底的洗脑也逆转不了本能的恐惧。说到底洗脑又何尝不是对恐惧的利用。以源于恐惧的屈服压制本源的恐惧,怎么可能。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借此掩饰唇边的讥笑。没有度数的镜片。是近来新有的习惯。从前有人对她说,每一段新开始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