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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岛的时候,每个人下意识同调的动作是看天边很厚的积云。那是下雪的前兆。
一摞摞从车载上航船又运回车上的行李才卸到码头,连日劳顿辗转终达目的的喜悦和放松,在这阴沉的天色里消散无踪。来不及庆贺,更没有心情庆贺。韦斯特曼纳群岛上的雪天,没有人想在卸货的时候恰逢。
伊斯科夫和领着下属和战术小组雷厉风行。不知藏了何物的货箱即便在重型机械下依旧摇摇晃晃,好不重沉。分装的卡车一辆辆开车,货还在一箱箱得卸。
天边的云压得更低了。灰白海面卷起的北风裹挟着极地来的冷意,干不透的水气和着咸湿味打在脸上如同冰渣。所有人争先拉低帽檐,提高面罩,可还有肌肤裸露在外,总有肌肤裸露在外,哪怕是阿克琉斯。
莱纳背倚着并不矮于周遭仓房的集装箱堆,沉默得凝望和时间赛跑的人群,和面罩下呼出即散于空气的热流。好比生机。没有生机能在这片银装下的荒芜里长存。她吐出一个烟圈,浑圆的烟圈放大、渐远、消失,拉下的面罩垂在脖颈,冷风下的面颊麻木得没有知觉,捏着烟的那支手业已冻红。
她浑不在意,照旧沉默着凝望,悠然着吸着味道杂陈的土烟。
伊斯科夫向她走来。是才得了闲。
掩饰的防护下仍能看清分明皱起的眉头。她褪尽血色的面颊,冻红的手,和冷风里频繁的咳嗽,他在工作区都能看见听到。“不是让你回基地等?”他那样说着,心思却在烟味上。很熟的味道,廉价的味道。
像是猜中他心思,她晃了晃手里仅剩半截的烟,“你的土烟。早晨从你外套兜里顺的。很呛,可习惯之后也不是那样无法忍耐。”她似乎笑了一下。即便存在过的笑声,也被又起的咳嗽吞没。她好像话里有话又好像只是在说他的土烟。
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像是故意一样。
伊斯科夫的步伐很大很快,所以一眨眼的工夫已到了她身边。她的视线仍停留在远方,约莫能看清战术靴在雪地里留下的深脚印,有他的、她自己的和其余许多人的。她的眼神只有在他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吸了一大半的烟卷送到自己嘴边的时候,才施舍给他半点。仅半点,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那一瞥后,纵心有不满,她一字未揭。
他其实亦不太明白自己,大约想看看她那副云淡风轻能维系到何时。
她就着他才含过的烟又吸了一口,在漂亮的烟圈下答一个他以为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今夜是在莱斯顿歇脚嘛?我和你们一起。别说什么回基地等的蠢话,你明知道货今晚到不了,我更没有理由空手去守那个一无所有的地方。”
很淡的语气里似有些被风吹散的忧伤。她在耿耿于怀。换谁一通电话被解职都不可能毫无怨气,更毋论解职前便处于半流放的她。
“随你,总归是有空房的。”半晌,他道,“明早你愿意跟一路也无妨。”
她却意料外得拒绝,“不了,我还想去趟西岸。麦瑟老爹的铺子临行前就想要光顾,可惜走得匆忙,今晚怕是也去不成了。”
麦瑟老爹开着当地有名——兴许也是唯一一家——海鲜排挡。基地里的人没什么机会外出。若出来一遭,说什么都会去那吃上一顿。
风更急了,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感概。
他啧了一声,“排挡这种东西吃独食有什么劲。”
“你若想翘班跟来,我也没有意见。”
“下次吧,总有机会再约。尤其你赋闲。”
“或许吧。”她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跑运输线挺有趣,颠簸山路上的简易后车厢好像也笔实验室里坐一整天的腰酸背痛强。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一道跑。”话音落的同时,那截快烫到手指的烟蒂被扔到了脚下。雪水里一淋,都用不着踩灭。
也是,也不知道下一次再派个研究员和他们跑业务会在猴年马月。
莱纳跟着伊斯科夫护着最后一车货离开码头的时候,暴风雪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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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麦瑟海鲜排挡热闹不亚于夜间,尤其是暴风雪初霁的晴早。
神盾局冰岛办事处接到调令赶早搭渡轮的探员,也在下船后的第一时间慕名而来,吃一顿新鲜捕捞、才下锅的海鲜烩饭。
排挡里往来人流中,并没有照片上那个年轻秀美的九头蛇女研究员的踪影。
小探员塞了一嘴滚烫的海鲜饭,口齿不清得嘀咕,“可惜了,她那样的大名人,大概是没机会来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享受一顿香喷喷的美食。”
边上的老探员恨铁不成钢得直摇头,“就知道吃。”
就知道吃的除了小探员,还有海鸥。
莱纳撒了手里最后一点面包屑,钻回海边别墅的露台。她在天蒙亮的时候离开莱斯顿旅店,辗转到了这栋和排挡并不顺路的别墅里。
安德烈和卡扬由西夫都在。餐厅里也早早备好了热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