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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伊纳的默然守护、加西亚的哀极而反,查特韦格的近乡情怯,此时,华尼托于肩胛被用力握紧的此刻,似都体悟一遭。于旁观处,设身代入得去品鉴到底有别于亲历。
她的背部肌肉下意识绷紧,像受惊的野兔即要腾跃,未起势时已被阻拦。阻拦的力道霸道不容分说,理该反抗,却又在同样昨日温存般熟捻的纹路和触感下,犹疑再三。
人在无措时,思维或许相应扩散。她没由来得记起和伊娃·格林沃茨,加西亚的爱人,匆匆也是唯一的照面。
那时的格林沃茨已从一线退居为采购员。九头蛇惯例,采买库存里时常混杂有秘密转调的部件。她是那批零件的审查之一。没有人知道和他们随行的是大名鼎鼎的华尼托博士。格林沃茨这种连机密部件清单都无权接触的人更不可能认识她。
只是格林沃茨从不是花瓶,调任伊始她便着手规划死期也说不准。不是说一线人员无法全身而退,只是前程正好激流勇退的时机、和与别个一线人员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太容易让高层将她视作定时炸弹而作一了百了的剪除处理。
彼时的格林沃茨迎向对着清单装模作样的华尼托:“货物没有缺漏吧?”当小姑娘抬起冰冷面容,她又似预感到不及出口的诘问,“你肯定是想说,作为采购员的我,缺不缺漏难道不自知?只是如此的话,我很肯定采买的单子没有差池——就像我很肯定你手里的库单并不对应这个仓库——我却不能保证,我拿去采办的单子,和你们将验收的是同一张。”
形容昳丽的女人眉目含笑、语气浅淡说起自己的生死,在无旁人的冷落仓库和素昧平生的漠然少女。少女华尼托可有可无笑了声,把那张从头到尾未睁眼瞧过亦无关紧要的库单对折起、收入衣袋,问她:“你想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是你’之类。”格林沃茨望着眼前素昧平生的少女,有种重回一线的错觉。她在还太年轻的少女身上嗅到一股她曾很熟悉的、一线高层身上漠然生死人性的可怖镇定,不知为何。四目相对时若被洞悉的危机感,在她静下心审视时荡然无存,似是场错觉。真的只是错觉么?格林沃茨自问却没有答案,“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年轻的审查。从你一出现我就在注意你,注意你抽了白单,却很随意得走进了这间普通仓库。没有人指正你,更没有人管你。我不免去想你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审查,就像我总隐隐感觉这所谓采买从不只是采买这样简单。
“你也许在想注意到这些细节的我更不该和你聊这些。偌大的采买组,就我分心打量这可无可有,说明我有杂念。其实我冥冥中有种预感,我的死期降临,每一天都可能是那一天。你可能认识我可能并不,你的出现可能与我并无瓜葛。总而言之,和你讲有的没的,对我弊大于利。毕竟我们的组织不适合谈心。也许你一出门就会把我举报。”
格林沃茨向她走近了两步。华尼托眼神轻轻瞟过,倚着货架慢慢坐下,“而你已经无所谓死,也就再没什么能威胁到你。”
“不,其实我还是怕死。”格林沃茨学着华尼托席地而坐,“真正无所谓死的是你吧。我曾在冰原的尽头见过如你的眼神,冰漠、死寂。怎样都无所谓,所以不存在不可为。封闭自己确实是在这个组织高升的捷径,却未必是人生的捷径。你还那么年轻。”
年轻的女孩转向格林沃茨,平静与叹惜的目光隔着一人的空地、一人的距离在空中交汇。华尼托道:“你看起来过得并不快活。”她的意思是事事质疑、拒绝做一台听命的机器并没有让格林沃茨的人生轻松。
“是,开始质疑的我天天在挣扎、在自我拷问,比一台机器过得难太多。”格林沃茨爽快的回应,绽开的明朗笑容眩目如正阳,“可那也正是我还活着的证据。你还很年轻,你该为自己活着,或者说该为自己活一趟。或许在现在的你看来是自寻烦恼,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找到能捉住你的那束光,然后你会发现按部就班的前半生是种浪费。那未必是促使你做好人的什么伟大动机,那束光也许只是颠覆文明的怪诞科学执念、或是支配世界的野心欲念。可我仍希望那是让你审视这一生的转机……”
格林沃茨不知道,华尼托博士过目不忘,听说过她的事迹也认得她的容颜。所以当她笑得璀璨又怀念谈起转机时,华尼托知道是特指和加西亚的相逢、改变了两人人生轨迹的蝴蝶振翅。
事隔经年,人物两故,不再那样年轻的华尼托博士找到了她的那束光,也为她行尸走肉的前半生扼腕。可好比人工智能的突然觉醒,迎来的不是光明前路,是痛楚、是压抑、是清醒着不得不割舍的眷恋、和本该轻松如今成煎熬的既定也必须走下的轨迹。
困住人的从不是过往,是自己。
格林沃茨死后,加西亚的转岗申请拖了许久才获批,人人都担心万一他睹物思人、哀极攻心引来不愿见的后果,不敢签这个字,怕惹祸上身。转岗文书一级级往上转,最后竟到了交叉骨那儿。郎姆洛手头为数不多的普通职员调岗申请,他带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