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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隔离带,一行人钻入满目疮痍的废墟。距离事故时隔经年,大火焚成的焦土却不可能复生,雨水浇注下混成泥泞沙砾,踩在厚实的靴底,嗝棱作响。
娜塔莎坠在队伍末尾,用靴尖碾着碎土石子,眺望近前的废墟和带头走向废墟的年轻博士,想着她是否也如这般立于这废土之上,望着曾经朝夕之处面目全非,历历在目焚作一抔土,憎恶的、厌弃的、欢喜的、渴望的俱如泡影破裂,生出天地间只余她一人的孤独沧桑?她是否曾于这肃杀里感慨,于此地缅怀,又或者在顷刻乌有之后连心一道空无。
娜塔莎不是唯一一个禁不住这样想象的人。队伍中的X教授四顾的目光和娜塔莎对接,彼此都读到了一样的倾向——那夜的大火,此时的情景,改变华尼托人生的时间地点具备,是试探她的最佳场合。越是强烈的情绪波动越容易为他所探测。诚然以伤疤刺探算不得高明,但她留给他们的选项同样也不多。
心理作用下仿佛昨日的刺鼻火药,皮肉炙烤的焦灼与腥臭似犹弥漫在空气、刺激着嗅觉,哪怕事实上时隔良久已不可能再闻到。入目的焦土,眼前的残垣,让人凭空生出种雨水下泥泞的土里随脚一踢俱能翻出肉沫的错觉,给实验室里关久的年轻人带去强烈的震撼和不适。胆子小的已开始捂起喉咙,像是随时都能干呕出来。
借这天时地利,查尔斯开始他绘声绘色的想象:“听说火从器械室烧起——那是存放加速器的地方——为了实验效果,距离安置试验体的恒温房很近。加速器过频到炸裂的过渡时段悄无声息,器械室和中央实验室相隔甚远,不容易引起注意也确实没能引起注意。反而是过频作用下躁动甚而失控的试验体们,使得研究员们意识到不对劲。可终究为时已晚,失控的加速器彻底不可操作,失控的优化基因和最高可达阿尔法级的强度在大火前已开始伤人。”
查尔斯踱步在雨中隆起的断壁,语调轻缓深长,似是亲历者于时光沉淀后的回想,冲刷了大多的情绪激昂和起伏,只余下入骨的、不可磨灭的灾难的钝痛。“据传那夜的火光映染了半边天,像是坠海前的夕阳余晖,追放着最后的光华,壮烈、绚烂,残酷的夺目。城市远处,不明所以、被高楼遮挡看不见浓烟的人还误以为是某种庆贺盛典。大火近处的人家在夜半被惊醒,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哀嚎、无助的求救和恸哭不绝于耳。惊醒的人不敢再入梦,更不敢外出,掀起帘角小心翼翼向外张望的好奇和探究,在入目直达天际的滚滚浓烟中,迅速被惊惧扼杀。小孩依偎着大人,大人互相拥抱,毋需亲眼所见,那样的悲鸣和悲鸣下的人间炼狱亦吓作了旁观者三日不绝的噩梦。”
有人随着他的阐述动容哭泣,有人面露不忍,唯一的亲历者却如他的娓娓道来,心如止水又带着些回望过往的感概。她的面容是与时光和苦难和解的平静,所谓感慨亦不过光阴似箭、今昔一线的恍惚。她立在虚构世界的雨幕下明知是假,又在查尔斯的指引下仿佛置身到真实的那一夜,和在同样厚重的冷雨中、一步一步迎向灼烧和哀嚎的年轻自己对视。横跨双十年间唯独不变是那身从容,那份镇静。
炼狱给人以磨难,但困不住执念。
她清楚知道他的用意,正如她清楚她的脆弱、她的迷失和偶尔挣扎只会留给自己。“但大火终会扑灭,悲剧总该落幕,雨后的清香终将洗净腥臭,才覆的新土也将替代生者与过去告别。世上没有画不完的句点,新生总会取缔旧亡。”
“终结不代表走出,太多人困在过去,作茧自缚。”
因为他们的人生也跟着定格在了过去,此后不过行尸走肉。年轻的博士在心里答,面上只有柔和和恰到好处的回忆,没有年迈的教授追寻的强烈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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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垣断壁的危楼骨架不是不能行走,脱去外包装的断裂钢筋骨架支棱起的狭隘过道,稍不留神便会踏空。那一年的废墟其实只已是废墟,略有价值的陈设、仪器乃至整个房间都在翻修挪进所谓的纪念馆。年轻的博士心如明镜,却不与何人说。
领路的小队员走得跌跌撞撞,随行的出了练家子的特工,都有些够呛。
华尼托博士是那个例外。不知她是行过百遍危道也成平地,还是需得端着合她身份的从容,闲庭信步的模样仿佛不在残垣,而似如常得巡视实验楼。
可这毕竟是灾难后的废墟,错乱横生的钢筋也不讲什么道理。处处留心的人都不时被绊个踉跄,不看脚底的很难万无一失。这条路她确然走过千遍,着实倒背如流,可她忘了这一天的自己不在状态心不在焉。
心思打岔放空的一会儿,也只要那么一会儿,脚尖便不小心踢到横翘的断裂骨架,前脚一绊,支撑的后脚细高跟一歪卡在缝隙更不好发力。膝盖不受控制弯曲,身体狼狈跌向地面之时,她想的竟是布鲁斯不愧是她的克星。
预想之中的狼狈并没有发生。一双手,一双有力的手,捞住了她,钳着她的胳膊不容分说将她抽出错乱的混净土,力道之大仿佛如此便可拖她出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