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的越是灼人心。那善意一瞥,险些让华尼托狼狈出逃。她无端在想若以全然陌识的身份同曼因斯夫妇再相见,大抵也能收获类近的善意。
醉于自梦的她并未察觉——鲜见的没能察觉——梦的主人,最该被旧梦困顿的布鲁斯的目光,未停落在年幼的自己、睽未的父母,而是一瞬不瞬望着她,在她没能看到的地方弯成近乎纵容的哀怜。
她听到他呼吸渐沉,以为是心痛,却忘记问一句为谁而心痛。
小布鲁斯说到口干舌燥的间隙,也留意到巷口雕像似伫立的男女。半是好奇,半是探究,拽着父母的手往他们靠去。未及开口的寒暄,萍水相逢表象下多少人期待一生的再重逢,被不合时宜却也意料中的皮鞋耷拉声冲散。
邋遢的拾荒者从阴影里转出,用哆嗦的手颤颤巍巍举着枪,命令那对夫妇和这对年轻人交出财物。
多么似曾相识的情节。每一处转合,每一字落音布鲁斯都清晰记得,只是当过去再以具象铺就,并没有曾预想的心痛如绞……甚至不比得知被她欺瞒时的半数。
原来没有那么多忘不了、走不出。时间总能抚平一切,不论以多残忍的方式。
不同于记忆的,是抢劫者同样靠向了他们。布鲁斯听到身边一声轻笑,后知后觉有所忧心的顷刻便被未消音的枪响拽回现实——她夺了劫匪的枪杀了劫匪。
他看见了劫匪死不瞑目,也看见了一家三口屡经反转后的目瞪口呆;他没有幼年时曾肖像过的复仇场面之后劫后余生的庆幸,抑或大仇得报的狂喜。他的世界仿佛只余下地上冰冷的尸体,和耳边硝烟未尽的枪。
喉头是苦的,舌尖是涩的,为亲眼目睹罔顾善恶的她。
“莱纳!”他脱口而出得咆哮着并不真实的名字,爆裂的怒意吓得小布鲁斯往父母怀中缩瑟,也震碎了梦境。他手里骤然变大的力道把她拽得踉跄,在分崩离析、列作碎片倾塌的世界里落入他怀中。
胸腔相抵的炙热温度,大到似把她骨头都捏碎的力道,一切还如旧时般不可抗拒,一切却又截然不同。
她在梦境溃塌后的一片虚无里终于醒悟,这个背顶起哥潭夜空的男人早已从不幸中走出,同过去的自己和解。他在正面那座罪恶的同时,亦在正面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没能走出的是她,始终只是她。
***
梦的碎片悬浮在灰蒙的虚无世界上空。梦醒后的梦里世界,可以是任意世界,也或许是它最本初的模样——虚无。什么都是的反面,即是什么都不是。
虚无的世界里他制着她未受伤的手,卡着她的下颌,半压着她的席地而坐。他们的头顶是他碎裂却未消亡的梦——梦的主人翁尚在,梦就不会真正消亡——而作为这座梦境之主的华尼托,只要她想她其实可以强硬把他们再拖回他的梦中,逼他面对记忆里的温存陌生惊恐相待。
但那已没有意义。她自嘲得想笑,被掐着下颌骨却连笑都很艰难。同自己和解的人无所畏惧。抵触的才有挣扎。
“为什么那么做。”他转过她的脸,和她对视。分别不算太久,她却消瘦得厉害。至少以前面架不会在掌中硌人。
他问得平淡,语气甚至谈不上疑问,仿佛早有预判,唯独要听她亲口说。她知道。他一定也知道她知道。相似之人行往陌路,大抵是命运对人世最好的作弄。
“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她漫不经心回答,“比起质问,你是不是更该对我表达谢意?毕竟我一劳永逸替你解决了一切不幸的源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直视着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心痛和失望。
“也许我一直这样,只是你从未认清。”
“没有什么生来如此。”他的语气依旧很淡,他从来是个内敛的人,唯独眼底的悲悯浓得快要溢出。没有什么生来如此,你为何要把一颗向阳的心自我糟践到如斯。
她轻轻哼笑了一声。面上是不屑,心里是苦的。她曾反复说,希望是留给有选择的人,他不相信,他们都不相信。或许在他们眼里,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这并没有错。只是对于把报复当作所有意义的人,希望是不存在的。
她的世界许久未有光,他是唯一那束光,照得她遍体鳞伤。
她没有回答,他亦不需要答案。
“就算你能杀光所有伤害你的人,你所在意的、想念的、忘不了的他们也不可能回来。复仇并不能解开心结,它只会将你困在过去,一遍遍重温你的悲伤、心碎和哀鸣,耗费你的希望和坚持。你需要同自己和解。”
他像是开导顽童的良师,循循善诱。她想若是早些年遇见他,一切会否不同。可是没有若是,就好比小丑在比逼入绝境之前遇见蝙蝠侠,哥潭兴许就不会有小丑,但没有小丑之类恶徒便不可能造就蝙蝠侠一般,这是一个永恒无解的悖论。
“但是你看,即便如此还有那么多人选择复仇,光是’好像在为死去的他们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