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那样肯定了。你说看得见的弱点不是弱点,我和他们一样以为是借口。可转念一想,不正是吗?过度的疑心病,让人宁可相信假话,却对真话犹豫不决。”
她沉默着,注视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容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总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也似乎没有意外得看透了一切。她一直是个很好的观察者和捕猎者。和她有过交集的,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
她在想什么?是否如看似的胜券在握?这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问题。
“我也曾很在意,直到最近方才醒悟。你和哥潭的韦恩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从不会让横生的枝节阻碍你的步伐。”
她不置可否,而在心中自我埋汰——你被挡慢的脚步还不算多吗。
“我一直很想说我和你走的比谁都近,可我也一直知道我从未看懂过你。但有一点我敢自信得说,你总是做足着准备。所以当迈尔伯特有意问起你迪恩派克的不老相貌,和凯密士奇从未成功研究出抗衰老药物时,我想的竟是一句果然如此。”
她想的也是果然如此——他果然听到雨前的对话。她只是有些意外于他的直言。
“你大概在稀奇我大方承认了自己的小动作,可事实上,即便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了吗?玩你猜我猜的游戏,我从不是你的对手。”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对手。朗姆洛在心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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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抿了抿嘴角,形状好看的薄唇勾出浅谈的笑。不识得她的人总说这是个很爱笑的人,而认得她的很怕这抹笑。
而此刻,这个总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年轻女人似乎只在寻常发笑,别无他意。“长生不老药,你想问这个。我原以为若有谁真不以为意性命长短,你会是其中一个。”她的语气又回到他最熟悉的、没有起伏的调子,他却莫名辨出了遗憾。
朗姆洛待要解释,被她清凌凌眼色锁住,也像被掐住咽喉,发不得声。说什么“我不在意,你误会了”云云?过惯了刀尖舔血、朝不保夕,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不在意性命长短。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在所谓长生不老面前,当真一点没有过心动吗?朗姆洛迟疑了。有生以来他很少质疑自己的判断,因为质疑自己对一个杀手而言是致命的。这不幸的一次落到了不那么多、但存在过的自我质疑范畴里。
“长生不老这种东西,大概率都是骗人的,最好不信。”她看着他如鲠在喉的面孔,目色寂寂。那一潭不变目色下,旁人看不分明的是“果然如此”的嘲弄。世人大多自欺欺人无所上心,又有几人当真不动心。怕是唯有一心求死之人,“若真有这药剂,约瑟芬第一个不肯缩在疗养院里发霉。”
她应是有后文的。至少朗姆洛以为。可她似是而非叹了一句,竟迟迟不接下文。久到朗姆洛想要催促。
她只是想起了盛年时期的约瑟芬多不可一世。身体老化、权力更迭,都头来他成了她的阶下囚。所谓风光,俱是一时。论墙倒人败的惨境——若有那么一日,终有那样一日——她大抵会比他更不堪。
朗姆洛忍不住要出声,她已然回神:“你既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没什么长生不老药,至少我手上没有。迪恩面容不改,不是他驻颜有术,是他有生化面具。对,你也见过的,查特威格生前最引以为傲的作品。迈尔并不该是看不透,只是人啊,太容易被自信和偏见迷惑。”
朗姆洛的表情是再明显不过的半信半疑。她不意外,大概换谁都是。轻轻松松讲给你的,多疑的人从不可能全盘接受,而九头蛇最不缺的便是多疑。
她说的一番是实话,又不尽然是实话。
比方迈尔伯特生疑,不全然是疑心病作祟。坊间有她故意散落的风声,迪恩派克那一击偷袭佐证了风声。迪恩听闻的风声更多,才至于到不顾后果也势要夺得成果。和所有人的既定思维相左,在他的袭击中,基因芯片属于“顺带”目标,志在必得的反而是匿在更隐秘传闻里的抗衰老药。他也如愿得到。
他得到的,在某种意义,也确实是抗衰老药。
这是一项曾由约瑟芬亲自主导的实验。和每个曾在他地位的九头蛇掌权人一样,约瑟芬晚年亦狂热追求不死不灭。实验手札和原始数据来自佐拉博士的私人收藏。这位博士对精神移植的研究,在九头蛇里算不得秘密,但鲜少为人知,他也曾试图研究□□方向的不老不坏。
这是一项废置很久的实验,当年进展如何可想而知。到了约瑟芬手中,即便他一意孤行,投放资源人力,成效也远远于理想。各种版本的药剂,除了在一名实验体上表现出大概三个月期的返老还童之外,别无效果。而这例短暂成功的案例,最终也和其余失败品一样死于千奇百怪、似见过又私未见过的神秘疾病。这是压垮约瑟芬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重启项目在半成功品的殒落后再度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