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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问我,黑暗中行走太久是否会迷失自我。算起来我从没有正面回答,但这取决于你心中是否有一杆秤。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哪里是界限,哪里要避退,在不能视物的黑暗里,唯有那杆秤能衡量。并不是足够坚定就不会迷失。一个人的心火、执念和未完成,能够成为他的引航灯照亮前路,也能化作阴暗将他同化。用丢失的自我、正念和善恶,去换一个或将的圆满,值得吗?”
他正色问,她却垂眸避开他过分闪亮的目光。是的,闪亮。即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光,那种坚持了信仰的灵魂独有的圣光,苦难磨不灭、分离拆不散、荣华掰不弯。
值得吗?不值得。哪有什么值得押上性命、生活、喜好、追求……可以想见的人生方方面面也非得不死不休的不得不。赌上了人生的全部意义,当喜好不再出于真心,追求不再为了渴望,那样的人生大约是灰败的。
她作为天才在天才该在的环境中成长为天才,人们总说没有那一切她会在更大更明畅的地方成为更端正的科学家。可如果没有这一切,她是否能够拼尽昼夜、又是否还会选择科学?没有人能够作答,答案本身没有意义。
过去的不幸决定了今日的坚持。用全部人生赌一场玉碎瓦全或许可笑而愚蠢,将过往尘封进高阁,不听、不念、不问,莫非就能将伤口缝合?过往总是如影随形,没有谁能百分百走出过去的影子。她的选择在命运写就那一夜后,便只被动得余下逃跑或者同化。是担惊受怕捱过一生,还是燃尽生命放手一搏,她选择了勇敢,哪怕勇敢的代价是旁人眼中的灰败、不值得和怎会如此。他问她换一个或将圆满是否值得,可人生的结局从不限于圆满。她从未有过圆满,不求圆满,也不屑圆满。
被命途抛下的人不配圆满。
“事事值得,本是了无意义的追求。”
既然如此肯定,为何不敢看着我回答。他替她悲从中来:“所以你就活该一次次地自我放弃、自甘堕落、自我践踏?你看看现在的你变成了什么模样。是谁曾也信誓旦旦,说心怀希望,点石成金;说人和非人,都值得爱与被爱,你都忘了吗?特瑞特父子的官方死因是生吞振金。特拉维斯私库里切割成砖块大小的金属要怎么生吞?那对父子死前,到底是怎么把金属吞肚,你不知道吗?烧沸的金水,多烫的温度,哪怕他们作恶多端就该忍受生灌下的生不如死吗?”
她下意识反诘:“他们不该,那被他们针对的人就活该忍受吗?”一时的不甘在脱口而出后作了忪怔,再后是懊恼。
他是故意的。
“你在为那些人不值。”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像在引导,“你说你不介怀人命、不在意代价,一切手段都为了目的。可是视人如草菅的恶徒不会为无辜者的饮恨忿忿,饮血啖肉的疯子也不会记得每个抱憾者的生平。你自我催眠,你掩耳盗铃,可你骗得过自己吗?”
她在黑夜里武装,可曾直视的光明到底定下了她的基色。她骗得了世界,却骗不了自己,那些深藏在骨子里的道德、廉耻、荣辱……
“我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那你为什么成天只敢在这地底的脏乱里抱头鼠窜,连走入阳光的勇气都没有?仿佛这哥谭是什么洪水猛兽,叫你躲闪不及。”他用食指抵住她的张口欲言,“你想说你没有,那就证明给我看。跟我回庄园。或者说,不只是我,你连阿福也没脸见。”
她晃了晃手铐铐住的手臂:“你似乎没有给我说不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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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的城市,从空无一人的地下管道回到街头,手腕摆起落下间手铐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十分清晰,像是打着节奏的三角铁。他们走得不快,忽略连着彼此的枷锁,就好似漫步的情侣。细算来,他们曾也是。
“如果那时我没有及时出现,你预备对那些小混混做什么?”他们走过的第一个街角,他忽然问。
“什么?”她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还用莱纳那重身份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第一次遇到蝙蝠装扮的他,“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带了辣椒水。”
“那是在你见到我之后才从包里取出的,而你的右手始终插在兜里,你本打算做什么?”
这样的细枝末节他竟也记得。她的右手揣在兜里,自然是因为刀就放在兜里。比起匕首,她更喜欢□□,小巧,便于携带。其实此刻她的身上也有一把□□,只要他搜身就能找到。她的刀法赢不了布鲁斯,但对付小混混,赤手空拳也够了。她取出了刀,不过是没想让他们好过。她从不对骑到自己头上的人客气。可惜在她动手前,他赶到了,所以她装作瑟瑟发抖,装作不知所措。
“是吗?你还记得。我都没有印象了。”她答得极为冷淡,也不掩饰敷衍,就像她不怀疑他并不会信她的说辞。既然你我都走到了这步,失望与否又有何分别。
“不,你有。”他忽然用力抓住自己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