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容有些惊讶,一时没收住声音。幸而这四下无人,宫侍与侍卫们离得又远,没有察觉异常。
她后知后觉的捂着嘴缓了片刻,才看向黎姝云:“此事会与陛下有关吗?”
“自然。”黎姝云轻颔首道,“你以为你父亲在朝数年,直言不讳,得罪了那么多官员,为何如今仍能安然无恙?”
“不过是因为他不结党不营私,不属于任何一派别,而我在宫中又没有子嗣……陛下对如今两方制衡的局面很满意,暂时还没有让天平倾向哪一端的想法。”
两方制衡,指的是如今大皇子与三皇子,太尉府与丞相府的对立之势。
端水要平,才能稳定。皇帝数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关于旧部与世家的平衡点,如今这个平衡点被他找到,自然不会轻易将其打破。
“陛下愿意将你指给启清明,也是因为你与他成亲,并不会打破这两方对峙的局面,无碍于平衡。但若是你兄长与那沈二小姐……”
黎姝云没有说完。
但黎念容已经明了了她未竟之言的意思。
若丞相府与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有了姻亲,那么不管事实如何,在陛下的眼中,黎家都会偏向三皇子与沈丞相一边。
更何况有了姻亲之实,再避嫌,也难免会有所牵扯。
“可是兄长与沈二小姐似乎已经相识很久……”黎念容蹙眉,将在大护国寺撞见二人的事情告诉黎姝云:“我前些时日常去大护国寺,十分不巧,有一次正好撞见兄长与沈家小姐。两人结伴而行,兄长还摘了花别在沈小姐发上……两人似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黎姝云听后愣了片刻:“那这可就难办了。”
她本以为黎念川对沈二小姐沈玉妗只是略有好感,尚可及时斩断,却不想竟然是两情相悦。
黎家一向不干涉小辈的情感,提倡自由恋爱。黎姝云当年入宫,也是自己的选择,甚至黎崇云对已故妻子的数年怀恋不肯续弦……
所以在感情这件事情上,黎姝云持着非常尊重的态度。
“此事容我再想想。”黎姝云揉了揉额角,感觉心情比来时沉重不少。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天色有些转阴,北风变得有些潮冷,吹动草叶呜呜萧瑟,呼吸之间更是一团团白色雾气。
黎念容拢了拢披风上的绒毛,哀怨的看向黎姝云。
“好好好。”黎姝云招架不了,“冷冷冷,回回回,会帐篷姑母让他们给你热排骨汤喝。”
黎念容这才笑逐颜开,跟着黎姝云掉头往回走。
可还没走几步,旁侧的树木草丛传来窸窣的响动。黎念容脚步顿住,迟疑的往那处看,竟发现有一只绒白的兔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兔子的一条后腿被箭矢射中,正流着血,那箭矢许是被灌木枝杈折断,只余着短短的一节——这也是兔子仍能跌跌撞撞勉力奔跑的原因。
黎念容愣了一下,微微弯身,慢步向那只后腿受了伤的兔子走近。
兔子的眼珠如红宝石一般,怯生生的看着黎念容,十分警惕,但后腿的伤势又让它不能立刻逃窜,只能小心的瑟缩着,试图将自己藏在草丛中。
“别怕。”黎念容轻唤,“过来。”
兔子似乎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与用箭矢射伤它的人并不相同,犹疑了半晌,当黎念容再向前迈步时,没有后缩。
黎念容走过去,轻轻蹲下,抚摸着兔子的皮毛,准备将它抱起,带回帐篷去。
却见兔子猛然缩了一下,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兔子的牙齿并不锋利,并没有留下伤口。但黎念容却感受到地面微微震动,随即一片杂乱的马蹄声从身后猎场树丛中传来。
黎念容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一匹白色的骏马首冲在前,玄衣的少年策马冲入营地,马后还坐着一个人。
“御医呢!随行的御医!”启清稚大喊。
“慢点,慢点,我说了死不了——”
在他身后,启清明捂着右肩,血色将白色的骑射劲装染红大片,嘴上话语却不止息,“小点声启清稚,我警告你这件事要是让你二皇嫂知道……”
启清稚并不管他,到了御医的帐篷门口便迅速下马,并将他扶下来。
启清明痛得呲牙咧嘴,右肩的血色随着他的动作一路向下流淌到袖口。
他低头瞥了一眼伤口,似乎感应到什么。微阴的北风拂面,顺着风来处抬头看去,正看见距离营地不远处,刚从草丛里将受伤兔子抱起来的黎念容。
少女一件绒白毛毛的披风,在风中裙裾纷飞飘舞。
四目相对。
启清明沉默了片刻。
“我觉得我失血好像有点多。”
他抬手摸了一下额角,双眼一闭,身体十分自然的向地上倒去:“我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