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亲属,只能在这个无名坟前恸哭流涕,哀痛欲绝的情绪在蔓延,在场的人都无一例外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感染。
其中有一个人弯着腰把手中染血的蓝褂子挨个挂在无名木板上,口中喃喃地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在这场人祸中,福利院幸存下来的孩子只有四十二个,其中死了七人,重伤四人有两个仍未脱离危险,轻伤数人,院长和一名保育员殉职。
陆沉默然跟在他身后,望着这个一夜白头的主任在同他说孩子们生前的状况,有好几个小孩都已经定下了送养的人家,再过不久就能到新家去了,现在一枚炮弹砸下来,一切希望都化为乌有。
“剩下的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是沉默太久的缘故,陆沉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主任听言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拍了好几份电报给临城的几家福利院看是否能接济一二,但皆没有回音,现在也只能暂时把孩子们留在一间私塾里托人照顾着,之后再慢慢想办法。
“现在院长殉职,你就是新任的院长,带着大家到香港去,我已经联系上那边的一家福利机构接收这些孩子。”主任能想到的办法,陆沉自然也想的到,不过他没有把方向定在周边的城镇。现在时局动荡,很多地方自保都成问题,不愿意接纳外来求助也是情理之中。而港澳是租占区,战火一时半会还波及不到那边,反而成为很多人避难的中转地。
陆沉把接下来的安排都跟主任交代清楚,容不得他做其他选择,仿佛是早已预料到有一天会出现这种状况而提前准备好似的,甚至就连交通都一并解决了。考虑到转移的人员众多,不方便转乘公共轮船,陆沉把自家商队运货的商船拿了出来,这个体量的商船用来载人绰绰有余。
“陆老板,您实在是太关照我们了,您的恩德,我,我无以为报。”主任忽地哽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愈发地无地自容。
“你把剩余的孩子照顾好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有你这个亲近熟悉的人带领着总好过别人临时接手。”
陆沉催促着主任马上去准备转移的工作,望着人逐渐走远,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坟冢,深深的无力感驱之不散。他想为此做些什么,可又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死亡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
这场生死的较量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许多医护的精神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个个脸色青白面容憔悴,全靠意志力勉强撑着。从临床下来的医护也顾不得地板污渍,靠着墙坐下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地靠在一块刚闭上眼立马就睡着,比安眠药剂还有效。
你和几个护士姑娘坐在一旁把白麻布裁剪成条状,填补绷带的库存消耗。这样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下,人已经累到脑子都木了,幸好现在已经没有伤员再送来抢救,你才得以歇一会儿。
“现在几时了?”
“不晓得,快天亮了吧。”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睡不着……”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你听见外头隐约传来了一段琴音,那旋律悠扬舒缓,袅袅余音如清水般徐徐流入人心,安抚着被伤痛折磨的人,让他们短暂地转移注意力。
有些人从没了玻璃的窗框边探出头去瞧个究竟,就着泛起鱼肚白的天光发现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在拉琴,他的举动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一把歪调的二胡也伴入其中,估摸着是平时撂地卖艺的人。
这时,有懂曲的听出了大概,不由得惊出声。
“呀,这是化蝶啊。”
“什么化蝶?”
“梁祝最后一折戏呀,坟前化蝶。”这么说着,那人就哼了几句“尘世多愁多悲痛,魂离苦海登瑶台,烦恼幽怨置身外……”
华人钟爱皆大欢喜,即便是一段不得善终的悲剧也希望用一些美好的意向去修补出一个完满的结局,也许正因为大家有这种对生的信念才不会被困难轻易压垮。
随着如人声般高亢的胡琴奏出一段攀升的连音,恰逢一缕天光破开晨幕落了下来,宛如打开了天门,出自西洋的提琴与千年胡琴共谱一曲,愿亡者随化蝶之音早日脱离尘世,早登极乐仙蓬。
这或许也是拉琴者不奏哀歌的原因,大家实在太苦太累,他不愿再用催人泪下的旋律去勾起伤痛。
这曲旋律把这些天一直凝聚不散的压抑氛围驱散,大家都不愿意打破这短暂的安宁。纵使家国破败,但这片土地上始终会有人为生者拼全力,也有人为死者作挽歌。
一曲终了,四周安静得就算针落地上都能听见,而这如死静谧中只有一阵稀疏的掌声响起。刚才还在打配合的二胡琴手似是如临大敌般起身便跑,陆沉闻声望去,目光也不由得一凛。
一个身着苔绿军装佩白底旭日纹章的人缓步走来,身旁跟着的竟是认识的人,不过他不再着往常那身灰旧的长衫,束着的长发也绞了,换上笔挺的灰黑色西装,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刘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