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说完这话,他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呼。
又是她的声音。
凌无非身子一颤,眼波静止,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楼层地板之下,宝塔七层,沈星遥被一杆长.枪贯穿腰间,透骨而出。
沈星遥身关一拧,竟生生将那杆长.枪撇断,随即反手拔出枪头,大力抛掷向最后一名藤甲兵露在甲胄的脖颈。
枪头正中靶心,直接把那藤甲兵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看着那厮到底,她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步履蹒跚,一瘸一拐走向铜钟,举棍敲响。
听到声音的凌无非虽有释然,却无欢喜。
他甚至不知她如今伤成什么模样,只知钟声响起的频率越来越低,两声之间,相隔时辰越来越长。
沈星遥来到第八层,看着眼前一帮拿着刀的铁甲兵,心下反倒轻松许多。
最起码这一回不再是长兵器,哪怕铁甲坚硬,久攻难下,也比时不时被刺伤好受得多。
眼看胜利在望,她抬起头来,对上方屋内喊道:“凌无非,你还在里面吗?”
这一声唤,犹如隔世,听得凌无非一阵恍惚。他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冲门外高喊,话音急切而焦灼:“遥遥!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都说了别管我……”
“我没事。”沈星遥虽勉力支撑,却实在难以完全压制下气息的颤动。
她的内力何等精深,而今话音传来,却是虚浮飘渺,伤势显然不轻。凌无非听到这身回应,一时之间,从头凉到脚底,仿佛浑身血液都已凝结成冰。
这一场打斗就在凌无非所在的楼顶正下方,兵刃交击,铮鸣不绝,听在耳中格外清晰。
凌无非的心也跟着不断传来的打斗声,发出剧烈的颤抖。
“星遥……”凌无非听到沈星遥低沉的喘息,身子也随着心神动摇,发出颤抖,“别再打了……你快走吧……不过一条贱命,怎值得你如此……”
他多想在她身边,替她挡下那些伤害,哪怕身死,也要护她周全。
可却受这铁门所阻,所想所求,俱是妄念。
“都到这儿了,再走也来不及了。”沈星遥口气轻快,“要走一起走。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凌无非闻言,唇角一动,立刻陷入更大的悲伤里。
浑浑噩噩中,他忽然听见第八声钟响,忽然之间,再也遏制不住泪水,任之肆意横流。
殊不知那是沈星遥看着最后一名守卫倒下后,精疲力竭走到铜钟前,以身相撞。
到得此刻,她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皮,双腿亦开始发软。
沈星遥抱着铜钟,以之为支撑,歇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站直身子。
铜钟之上,被她靠过的位置,留下一块人形血印。
沈星遥双臂环抱,捂着伤口,因周身剧痛而颤抖不止。看着被血水染透的衣裙,眼神忽然放空。
她顿了一顿,调整好呼吸,一瘸一拐走向九层塔顶那道特制的铁门,裙摆沾染的鲜血,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狭长的痕迹,如同焦墨滑过纸张,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这墨迹,却是鲜红的颜色。
她一步步迈向铁门,迈向最后的胜利,却在离它仅余三尺远时,骤然脱力,一头栽倒在地。
凌无非听见了门外传来重物落地之声,眼神一阵恍惚,猛地瞳孔紧缩,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铁门,双手握拳不住锤打,锤着锤着,身体渐渐虚脱,轰然跪倒在地,放声恸哭。
却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声响从门缝中传了进来。
凌无非听见声响,愣了一愣,不自觉屏住呼吸。
叮铃铃……叮铃铃,是白玉铃铛摇晃发出的声响。一如当初在昆仑山上,她身困禁地,他立于门外,拿出白玉铃铛,随风摇响。
凌无非心中既有欣慰欢喜,又觉抽搐不安,对着铁门许久,方问出一声:“遥遥……你怎么样了?”
片刻之后,他透过门缝,看见一只染满鲜血的手缓缓从中探入,心下发出剧烈的颤动,立刻伸出手来,贴着门缝伸了过去,向她指尖靠拢。
可就在二人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瞬,对面那只手却忽然虚脱,垂落下去,摇铃声响,亦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