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僵着上身,有些紧张着看着眼前慈祥的婆婆在她脸上动作。
婆婆面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沟壑,因着她喜庆的面相,这些沟壑就像是被福气填满了似的。
“小姐长得可真俏。我给许多姑娘挽过面,您这样姿貌如仙的还真是少见。”
婆婆手中的两根细绳利索地绞去施晚面上细小的绒毛,她看着年轻姑娘蒲扇不停的睫毛,了然地笑了。
“好事将近,紧张也是人之常情。小姐莫怕,你这面相啊,是有福气的。”
施晚哪是害怕?她只觉心累。离接下那道赐婚圣旨已经过去一个月,今日是她正式出嫁的前一天。
决定她颜面能否留存的关键就在于明日顾希桢能不能认出她来。她天马行空地幻想起未来可能的情境。
如果顾希桢掀开盖头,露出“这人我见过,被猫从房顶上赶下来的那个白痴”的表情,她宁愿再爬一次屋顶,连夜飞檐走壁逃回家。
虽然她半分武功都无,但尴尬是激发人潜力的良药。
“小姐,好了。”婆婆的声音将她从满脑子的乱麻中解救出来。她将施晚的脸轻轻转向铜镜。
镜中人明眸皓齿,眉睫如墨肤白胜雪,一双秋瞳若含春水,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顾公子可真有福气,能娶得天仙呢。”
婆婆看着镜中的美人,喜上眉梢。
施晚看着镜中的自己,垂头丧气。
前者是由衷地为这对新人高兴,后者只希望娶她的福气要是能给别人就好了。
“小姐怎么不高兴?”婆婆抚着她肩膀,轻声问道,“可是因着京中流言纷扰而烦心?”
京中如何说的?施晚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说她高攀,妄图飞上枝头充凤凰;抑或是顾希桢冷情,她嫁过去只是自取其辱。
她若是真为着这些酸话动气,恐怕圣旨传到施家的第二日就气崩玉殒了。
婆婆见她只叹气不说话,温声安抚,“世人只捡他们爱听的说,小姐莫理。您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日后福气长着呢。”
知她是一片好意,施晚如何能驳了她的话,只能微笑点头。
次日,出嫁吉时,施晚穿着嫁衣坐在家中等待花轿上门。
秋分已至,梧桐叶渐渐染上金黄,风一吹便沙沙响着往下飘落。巴掌大的叶子落在地上,被脚步匆匆的丫鬟们踩着,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人来了!”绘樱喜不自胜地跃进房门,她今天打扮得也喜庆,一张娃娃脸红扑扑的。
“这么快?”施晚舍不得家人,可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唢呐声已经隐隐约约传到耳畔。
绘樱给她盖上盖头。她两手搁在腿上,手指和她的心情一样紧紧揪着。
按訾朝习俗,女子出嫁应由兄长背出娘家,送上花轿,可施晚没有兄长,这件事只能由新郎官来做。
她只恨这红盖头为何不能再厚些,最好是能让她眼前一片黑,为何非得像现在这样,让她隐隐约约看见人影,又看不真切。
那身影挺拔如竹,高大如松,与当日远远的眺望不同,他如此近,没有坐在骏马上时的那种遥远感。
她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冷香,隔着红盖头抬眼,这才发觉,那人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顾希桢低头看着蒙着盖头的女子,她玉白的手指紧紧地纠缠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可见其紧张忐忑。
他伸出手,顿了片刻,隔着厚重的新娘服轻轻握住她的,要将她拉起来。
施晚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将人的手甩开。
礼貌,礼貌,当他是一颗白菜,一颗会骑马的白菜。
她的深呼吸忽然破功,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
在寂静的室内,这颗白菜的声音比当日队伍中更加悦耳动人,压低时如玉石棋子碰撞,让人有种难以言语的心痒。
施晚顺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轻咳两声:“我紧张得腿软,笑一笑给自己鼓劲都不行嘛?”
“……”
媒婆尖细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哎呀,不对不对,新娘脚不能沾地!”
“哦,哦。”施晚想坐下,但她的身体突然被打横抱起,重重的凤冠和她的头部一起,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
“哎呀,不对不对,你应该用背的。”她那媒婆又叽叽喳喳地开始挑刺,可那声音有些不真切,因为她的耳畔全被那胸膛处的有力的心跳声填满。
除了绘樱和娘,她从未和人这么接近过,更何况是个陌生男子。
“背和抱有何区别。”顾希桢扫了眼说话的媒婆,抱着新娘大步跨出庭院。
媒婆在他身后咂了咂嘴,轻轻摇头:这新郎官可真难伺候,大喜的日子没个笑意不说,说话还冷冰冰的,若不是那张脸实在是俊,真就只剩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