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位于皇城长白坊西侧紧邻昆览湖的宣益公主府,八位傧从的典仪可告一个段落,下面由驸马家安排的傧从陪伴公主,皇家傧从可随意游赏公主府,等待晚宴来临。
此时章青砚才得以闲暇,带着贴身侍女荃葙和霄环在公主府漫步。一路逶迤走到昆览湖畔,只见堤岸杨柳依依,麻栎、香樟、菠萝格、紫檀、萱花、芒草等围岸而植,茂密葱茏,鹅暖石甬道沿着一片广阔的草地沿湖铺伸开来,草地上三三两两长着几束酱紫、赤红、鹅黄、矾白的野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荃葙年轻稚气未脱,难得这样闲适,拉着霄环撒欢般跑到草地上,扯了些柳条野花编花环。章青砚看她俩在草地上嬉闹翻滚,便一个人走到附近的山坡下赏花。不知不觉未时已过,日头缓缓偏西,金光碾转,云叇天青。
只见山坡上刺柏、红天竹、石眼树等漫野遍布,靠着昆览湖一边的坡下种着成片的垂花琴木,那垂花琴木根系冗杂朝四面八方蔓延,遇到石块就钻进石缝里再盘上石面,像细细的小蛇蛰伏着,有一些蜗牛、蛞蝓在湿润的泥土、灌木枝干缓缓爬行。
章青砚提裙,沿着栽满月季、紫荆、栀子、金丝桃、含笑梅等花卉的石板甬阶,又登上坡顶最高端观月亭,信手靠壁扶栏坐下眺望着山坡下的昆览湖。
昆览湖很大,约有五百顷,沿着鄣东山脚下一处滩涂一分为二,站在湖边可以看清外城郭的千鄣山脉。湖水北侧连接皇城,南面是宫城辖区,皇城北面则为千鄣山,所以水中的道路设有十处禁军观望亭,停泊无数禁军专用装甲船只。宣益公主府建在昆览湖畔北侧,属于皇家内苑长白坊片区,和二十年前建造的诸王宅百孙院连成一片。这里离上阳城最热闹的柏青街较近,因此禁军侍卫昼夜巡逻,维护皇子皇女皇孙们的安全。
观月亭所处的山坡不高,位置却极佳,只见昆览湖水波澹澹,湖心的鸣翠岛上山石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恰似一副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的景象。远处千鄣山成峦叠嶂、流翠披黄,美不胜收。一阵温煦的春风徐徐吹来,杨柳枝拂过观月亭的柱子,朝栏杆上扑来,有几片叶落成尘,摇摇晃晃坠入湖心里不见了。
此时,从宣益公主府的一处屋宇里传来隐隐约约、时高时低的人语、嘻闹声,似有人在闹婚场。山坡下的甬道里有三五个宫女、内侍抬着一个硕大的五鸟朝凤灯朝那屋宇走去,不一会儿,庭院外人踪全无,只余下一天地的春和景明和鸟语花香。
她自感无人在旁,略感慵晕,一时恣意张开胳膊,身体和脖子一起扭动,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正惬意时,忽听背后有人说话:“独立小亭风满袖!(2)”
话音刚落,一位面如冠玉、身段清瘦的青年男子走进亭子。
春日申初,阳光碎碎地打在他的身上,显得他周身暗淡,连脸上的五官也看不清晰。
虽然他孤身一人,但看腰间配带的金饰鱼袋和身形举止,可知为皇家人,只看不出是皇室宗亲还是皇子。章青砚不知如何称呼,只立身如松垂首上前施礼。
那男子见她很快收敛恣放转而恭敬,神情里还透着几分淡漠,心下十分失落,只笑道:“不必多礼!我是穆王询,贸然打扰姑娘,还望见谅!”
章青砚暗暗吃惊:他就是宣益公主提到的穆王询、那个让李惠锦心系之人?虽说他的外祖是黔阴李氏,但他的生母早年不知为何触犯了当今圣上,在世时一直被冷落……想到此不免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按往例,在皇家婚礼上,皇子一般穿紫色镶襞积行龙间五色云锦衣,头带金龙饰东珠衔红宝石冠,而他的冠服虽新亮,却是皇子中最保守最平常的那种月白色无纹绫常服,若不是腰间配带金饰鱼袋,还真猜不出他的皇族身份。又见他长身玉立,容貌俊彦,举止稳重,是一位气质与众不同的皇子。被她多看了两眼,陈询没来由的暗暗欢喜,只是面上未流露半分。
等到见她跪地以手触地,抬头行肃拜礼,口中念着“中书令章令潜之女青砚,拜见穆王殿下”时,他嘴角不由一弯,移步坐到观月亭的圆墩上,说声“快快免礼”,又抬手示意她也一起坐下来。
但见她秀面半低,极楚楚动人,那斜簪在云髻上的金茎花颤若轻蝶,忆起上元佳节那次滑舟偶遇,想起“邂逅相遇,适我愿兮”(3)这句话,不由心泛涟漪,忍不住问:“姑娘可知,初春时节,蔷薇如何能开花?”
章青砚暗暗诧异,她在自家门庭取温室朝阳培植蔷薇花,他是如何得知的?但见他神情漠漠,只当他因春景才随口一问,便答道:“臣女酷爱蔷薇,曾悉心养了一株放于暖房,每年元宵就开花了。”
听她如是说,陈询不由怔怔地看住她,“姑娘爱蔷薇至深,实出询之所意料。”
章青砚没曾想他在她面前自称本讳,更未敢直面他,心里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陈询见她面露局促,知道自己失态了,有点不过意,便和声道:“章姑娘不必拘礼!我也是闲庭信步到此,既和姑娘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