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李莲花遥望着空荡荡的上方,恍然如隔世。
虽说沉睡了过去,但碧茶毒发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现在依旧感觉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呆呆地看了好久,他才迟钝地回过神来,发现身上压着好多东西。衣服,被褥,还有一个昏睡靠着的脑袋。
李莲花扯开裹得紧紧的被子,微微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块湿布从额头落下,原本靠着他的姜淼也不由自主地向边上滑去。他眼疾手快伸出手,扶住她滑向一边的身体。
姜淼曲着腿坐在床边的小踏板上,整个人靠着床侧,她一只手枕在脸下,一只手虚虚地扯着被褥,睡得很沉。面色苍白,唇瓣干涩,眼下挂着青黑,即使睡着眉头依旧紧蹙着,整个人显得格外不安。
她照顾了李莲花一夜,先是要防着毒发的他不要因为剧烈的挣扎伤到自己,又要帮冷得打颤的人取暖,下半夜的时候李莲花突然还发起了热,她只能急促的下楼接了盆水,上楼冷敷降温,幸亏木盆够深,她跌跌撞撞上楼撒了大半的水也还够使用,不用离开再走一趟。直到天光大亮李莲花安稳睡去,她才敢靠着休息一会儿。
李莲花起身下床,将人抱起放在床上的动作都没有惊醒她,她太累了。
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姜淼总是能看到李莲花狼狈不堪的一面。
无论是海边被捡回来时的重伤昏迷,还是山林间的浑浑噩噩,亦或是观影后的恐慌心促,还有昨天毒发时的撕心裂肺。
其实在这之前李莲花已经毒发过一次了,在他拎着糖,从城里出来,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候,突然就毒发了。脏腑内搅动的碧茶之毒几乎一瞬间就让他失去了气力,他只能强撑着躲藏进入边上的树林,靠着树身、努力运转最后那层扬州慢的内力、苦苦挣扎。在那种痛楚中,他又一次想起东海上那次大战、愤恨的百姓、解散的四顾门、无辜殒命的五十八位兄弟,以及目前依旧下落不明的师兄单孤刀的遗体,这是李莲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忘却的李相夷的过去。
回到家中后,他对着姜淼的疑惑,开始日夜不休的翻看医书。碧茶之毒,是毒药之最,天下至毒,散人功力,溶其骨肉,即使能用功力压制,也挡不住药力伤脑,让人残废、痴傻癫狂。
他从不奢望能找到解毒的方法,只是想尽力压制毒发时的痛苦,否则,按每次毒发都要去了半条命的程度,恐怕都不太可能有无了和尚说的十年。现在的他还不能死,至少等他找到无辜死去的师兄的遗骨。
斟酌着毒发的日期,李莲花躲去野外,等着痛楚过去后又回来,紧赶慢赶地修建小楼,给自己留了个躲避用的卧房。接下来就是买药、煎煮,入喉的时候如其味道一样清苦,无论吃多少糖都掩不去的苦涩。
也许是药材的分量下错了,亦或是煎煮的时候出了错,喝下的药不仅没有缓解痛楚,反而让他浑身无力,连点穴或运功的力气都使用不出来,只能倒在床上痛苦挣扎。果然他就是姜淼口中什么都不会的庸医吧,李莲花苦涩地想着。
少女沉沉睡着,她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憔悴,李莲花安静地为她盖上被子。
人确实很奇怪,以前的李相夷意气风发,喝最烈的酒,舞最利的剑,身边陪着最美的人。婉娩永远那么温柔地站在他边上,跟在他身后,忧郁清愁地望着他。无论他摘来多少的梅花,剑上系上红绸、在扬州高楼上潇洒剑舞,亦或者带去各种宝物,都只能让她浅浅一笑,然后愈发的哀苦。李相夷不是不懂婉娩的追逐与疲惫,他只是放不下,想着再坚持一下,等所有事结束。但他忘了人总是会累的,肖紫衿在四顾门说出的那段话,婉娩的沉默和他后来在屋内找到的那封信就是最好的回答,所以他选择放手,独自离开。
然后呢?
浑浑噩噩的李莲花被姜淼捡了回去,精妙的屋舍、认真的解释、奇妙的相处。姜淼完全不给他萎靡不振的机会,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依旧用各种神奇的方式、自顾自地将他拉出痛苦自厌的漩涡。
恣意、任性,轻飘飘地拨弄一下,又地快速的缩回去,明亮纯净的眼睛无辜地看过来,像天真的小猫,明明什么都不懂,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秘密。
再然后,皮皮出游,姜淼自己陷入低迷,原本可以离开的李莲花却不知道为什么了留下来,带着糖和小楼,对着她伸出了手。他们就像两只不安的小动物,明明身上都带着伤,却依旧努力地互相安慰,舔舐伤口。
有某种难以描摹的情绪,开始慢慢酝酿。
他冷眼旁观,任其滋长。
“……莲花?”
耳边恍惚传来声响,李莲花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按在了姜淼的蹙起的眉间,仿佛想要拂去她的忧愁,而也是他的动作,扰得疲惫的少女睁开了眼。
少女惶然如还在梦中,她晃动脑袋,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努力让自己清明起来。昨夜痛苦挣扎的李莲花坐在床边,面色苍白却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