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储君之位、坐稳皇位,一定要靠父皇愿意让他坐稳。
也一定要靠父皇愿意教导他,他才能……在将来父皇宾天后,还能坐稳皇位。
他不怕父皇重新掌权。
其实自己当政的几l个月,即便有许多忠直的能臣辅佐,他亦然每日都如临深渊,生怕哪一项政令不妥,便会误了大齐的国祚绵延。
他自小不敢上进,混了快二十年过来,突然叫他做太子、做皇帝、做天下之主,他怎么担得起这般重责?
“先生当知,我从未想过能居此位……”皇帝声如蚊讷。
“陛下!”林如海正色低头,“此话——”
“还请先生细听!”皇帝声音哀求。
“陛下。”
林如海起身整衣,恭肃垂首。
皇帝扶林如海坐下,叹息:“我自幼读书不成,这两年来,多亏有先生费心指点——”
他这是肺腑之言。
他已经登基一年八个月了,一直遵从林先生的话,仍如做太子时孝敬父皇,没被父皇厌弃。
但
去年父皇身体不大好时,尚还放手让他处理朝政,今春父皇调养好了不少,便又接回去许多要紧的政事,连恩科春闱都不叫他亲自取士。他虽然做了皇帝,似乎实际还是在做太子。
其实便一直做太子也无妨。
但他怕父皇重新掌权后,又觉出他许多不好,要把他换下去让六弟上来,或是、或是要他的命!还有母亲的命!
他一直不知生在天家是不是他的幸运。虽然锦衣玉食、妻贤妾美……可这般每日都如刀剑高悬颈上的日子,真是他能承受的吗?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是不是会比如今更快活?
他从前只是想平安活着,如今又多了一项心愿,就是安安稳稳把大齐传承下去。
他知道自己鲁钝,生怕不知哪句话就会惹父皇不快。若只凭孝敬父皇就能平安——父皇从前是多么疼爱大哥!不还是走到父子反目成仇的地步?他又有几l分及得上大哥?
幸好皇后贤德,挑了许多重臣家的女孩儿入宫。他没与旁人商议,自己苦想了许久:
若这些妃嫔能时常见到自己长辈,能替他问出来父皇的真实态度,他不就能安心许多?
他提出让妃嫔家眷每月都能入内看视,的确存了私心。
可他孝顺父皇,也让妃嫔孝顺自家长辈,让群臣念及天家仁德,不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吗?
父皇……为什么不喜欢?
“皇妃归家省亲,必要可以驻跸关防的重宇别院,妃嫔家中不免大兴土木,内库也免不了一笔开销。如此声势浩大、奢靡过费,只为后宫之事,将来史书之上不免留下骂名……”
皇帝和盘托出,低声道:“父皇一定是生气了。只我不知,我欲令妃嫔家眷能入内看视,究竟错在何处?”
林如海思索片时,也不得其解,便先安抚皇帝:“自陛下做储君起,老圣人便令陛下与众臣上课,时时垂询,可见慈父爱重之心。如今臣等依旧来往东宫,此处仍皆是东宫之私人,亦足以见老圣人信宠依旧。陛下且请宽心,不必过忧,待臣思索明白,再来回禀陛下。”
皇帝便宛如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两手握住他的手,连声道:“那就多劳先生了!”
……
林如海带着满腹疑问和少许不安回家。
他并不忧心老圣人会废帝。
离“义忠之祸”才过去两年有余,朝局稳定不易,若再轻行废立,恐天下生乱。
是陛下对他的过分倚重,令他心有担忧。
天子之信……
陛下如今未及而立,初初登基,又有老圣人在上,自是会觉立足不稳,信心不足,急于寻求臂助。
待一二十年后,陛下安如泰山,手握大权,再想起今日,是否会觉得身为天子,竟如此折身下问,不堪屈辱?
“老爷是不是有什么烦难事?”
看他愁眉不展快一个时辰了,江洛便尽到夫妻同伴义务,关心一问。
林如海伸手把她捞在怀里
,开始思索陛下的烦难——同时也是他的疑惑。
他仍是不解,老圣人究竟为何不喜?
若是不愿陛下与六部重臣私下过多接触,东宫授课早便可以停了。选秀亦可以让皇太后干预,不择选重臣家中女儿入宫。
“……夫人看是为何?”林如海把今日东宫之事从头与江洛细说。
事关后宫,或许夫人看得比他明白?
“这——”江洛发散思维。
她还没见过皇帝和太上皇。——除夕朝贺站在含元殿前广场上,离他们都有几l十丈上百丈远那种不算。
不熟悉,就不能从他们平常行事逻辑上推断。——几l乎每天都会见两个皇帝的林如海都没推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