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滴答滴答的声响,于清晨时分传进了寿康宫,卫嬿婉正合被卧在床榻中央,青丝散乱,近乎铺开了小半张床。
她手摸索了一番,身侧并没有人。想来是他先出去准备洗漱了吧。
刹那她想起昨晚他所言。
他被灌了药。他被人所害。他恐她被人构陷。
卫嬿婉猛然翻身起来,传唤来春蝉,急忙梳洗了要出这寿康宫。
“娘娘,进忠公公让奴婢转告娘娘二字。莫去。”春蝉行了大礼,依旧无法阻止嬿婉。
“臣等奉皇上之命,今日断不可让太后离开寿康宫。”
“太后旧疾发作,现下头痛难耐,你们还不赶紧请太医来治!”
“这……”
“还磨蹭什么?你们几个跟着我去喊太医,剩下的到内院里守卫太后。”
“是。”
嬿婉一身宫女模样出了寿康宫,春蝉小跑着为她撑着伞,却还是不断有雨水滑落在嬿婉的面颊上。冰凉冰凉的,一点也不像他昨晚炽热的吻。
一步。隐隐有声,自殿内出。
二步。此声甚熟,依稀旧人。
三步。朱门闭合。亟待推却。
四步。春蝉收了伞,卫嬿婉推开了门来。
五步,她跨进门来,只望见他衣裳破碎,跪在大殿中心面朝皇上,身上被用刑用得没一块好地儿,唯有一顶帽子依旧稳稳戴着,甚是讽刺。
她有些踉跄地冲过去,想要拉住他的手又怕弄疼他,一时间什么都涌上喉咙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起初眸色闪烁,昏暗不定,像是逃避她一般。后来偶然望向她,便难以挪开眼,她这副打扮,像极了他头一回望见她的模样。雨水沾湿了鬓发,一身水天蓝衣袍,显得她梨花带雨,素雅清丽。他只晓得与她痴痴对视着,自认为有这半刻便足矣了。
她握住他的手,毫不在意他的污血染红了她身上素色的天青蓝色宫女服。良久,卫嬿婉才注意到龙椅上的皇帝,和他一旁随侍的佐禄。
皇帝和进禄皆定睛看了许久,才发觉是嬿婉来。一时间心中震惊,不禁语塞。
“额娘怎么有空来养心殿了?”皇帝给嬿婉行礼时有点慌乱。
“皇帝怎么随意带走哀家身边的人,连提都不跟哀家提一声?”卫嬿婉话虽狠厉,却开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进忠的脸上一道道血迹。
“朕听闻进忠对额娘心怀不轨,便特意为额娘叫来细细查问,若是证实,那此人断不可留。”皇帝的气势渐弱。
“哦?如今皇帝也真是懂了那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了。哀家如今年纪大了,许多话也记不清了。比不得皇帝三宫六院逍遥自在,便是哪处嚼了舌根子,皇帝都记得清清楚楚,明白得很。”嬿婉眼眸一转,瞪了皇帝一眼,皇帝赶忙躲闪开,像是被戳中了一般。
一旁的进禄笑语盈盈上前道:“皇上也是替太后娘娘着想,怕出了第二个嫪毐……”
“主子说话,奴才插什么嘴!”嬿婉猛然给了进禄狠狠一巴掌,“你是把哀家比作赵姬,终日放荡吗!”
“奴才不敢。”进禄匍匐在地,“望太后恕罪啊!只是太后与进忠之事,如今人尽皆知。皇上也是顾全大局所为啊!”
皇帝也走下座来,只是离嬿婉还有几步之远,半跪下来给她行了个礼:“算儿臣求额娘了,将此人交给儿臣处置吧。”
说罢,便有几个侍卫上前拽起进忠,只见他朝自己一笑,嬿婉便懂得依旧是那个字。莫。
人生长河如此漫漫,若失了他,这人生谈何意义,便是了了此生,兴趣索然,无滋无味罢了。
卫嬿婉由春蝉搀扶着起来,一只手握住进忠的手,抬起来让皇帝看着:“除非我死,否则,今日这个人,谁都不能带走!”
话语既落,满堂寂静,唯有雨声,倾盆而落,淅淅沥沥,不肯停息。
半晌,皇帝似有些疲乏一般,缓慢起身踱步回去:“罢了……罢了……”
趁着嬿婉扶起进忠,进禄边言“太后真是仁爱,对待我们下人都胜似亲生一般……”,边瞧着皇帝的神色,很快便与他交换了眼神。
想来皇上心意已决,甚好。
卫嬿婉拉起进忠来,担心地搀着他:“可以走动吗?”
“奴才尚可。娘娘让旁人扶着奴才便好,免得让外人瞧见,说失了规矩。”进忠话虽这么说,却抚上了嬿婉的脸颊,笑意浓了起来。
“好。我们走罢。”
一步。两步。
三步。四步。
离弦之箭,直朝她后背而来,想来只是一眨眼,卫嬿婉只听到一下倒地的声响,他为了她,竟连声痛都没喊,便倒下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她只晓得自己像儿时受到委屈一般,哭得气噎喉堵,只是捧着他的脸,任由泪水肆意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