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倒是还有力气抬手,抹去她的泪花。解释着他早就知道,进了这养心殿,便没想过要出去了。他还说,嬿婉,我知道你已经可以保护你自己了,我也就放心了。
原来皇帝早就想好了最后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会利用进忠的一份真心,去抵射向嬿婉的一箭的。只是皇帝佐禄皆不知,随之射出大半的还有多年的亲情罢了。
也不知进忠说了多少遍“别哭了”。大约到了最后,她才听到他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他当初那个雨夜,问她的。
只是当时她还是卑微的小宫女樱儿,他也是一个小学徒内侍进忠。
如今都变了。
她抱着他凉透了的身体,过了许久才答道:“我叫卫嬿婉。”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的嬿婉。”
连射箭的侍卫都呆愣了,当朝太后身着宫女服饰,抱着一内侍坐在养心殿正中,一个时辰都不曾动过。仿佛一座凝固住了的西洋塑像,冻结在了原地。
后来卫嬿婉感觉不到什么了,她逐渐清醒时有听到皇帝跪在她跟前道:“额娘……原谅儿子……皇室体面关乎江山社稷……如何让百姓不枉自评论……就是处死一个宦官也是无妨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嬿婉耳中,她什么也不曾理会。最后声音嘶哑着说了一句:“进忠。我们回家。”
这流言纷纷扰扰,源头既断,自然也就了无杂音了。国泰民安,一切照旧,只是一件事奇了,百官得知当朝太后整日素缟衣衫,不知是何缘故。
“娘娘……您好歹喝一口。”
只见嬿婉痴痴凝视着角落摇着头,然后身子也移了过去,抱住那把油纸伞走到宫门前,“今日雨声清脆悦耳,哀家想出去走走。”
春蝉想着嬿婉这十几日来忧心过甚,半步也没离开过寿康宫,想着她突然想要出门散心,自是欢喜得很。
“春蝉,你知道哀家为何偏爱此处吗?”
“想是城楼可以远观万物,娘娘心境也可舒畅些。”
“你说得对……又不对。”嬿婉抚摸着城墙内壁,“姐姐死前也来过这儿。我从前也来过这儿,他就站在此处看我。还吃了我和云彻哥哥的醋。”
“娘娘……”春蝉喊了一声,但嬿婉仿佛没听见一般。
“当初,我还是炩妃。如今却倒是往事不堪回首……”嬿婉怀抱油纸伞吩咐春蝉,“春蝉,我身上有些凉,你去取我的大氅来。”
“哎。”春蝉忙去取了,捧出衣柜时,一张用小楷写着的信笺飘落。原是嬿婉给她留了几百两的嫁妆,还有几顷良田。
只见春蝉慌张地朝养心殿方向跑去。
城楼风景甚好。的确是那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雨中的紫禁城朦朦胧胧,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正在议政的皇帝,随侍着一批朝臣和内侍,都不知太后是如何攀上城楼的,真乃一国奇事。
“额娘!”
“太后娘娘!”
“万不可冲动啊娘娘!”
卫嬿婉面朝着皇帝,一身素白衣裳被风吹起,时不时覆上她的脸颊:“无妨。皇帝,哀家都替你想好了。太后圣体欠佳,感染风寒,良久未愈,以致疯癫狂乱,言语失措,于某日暴毙而亡。”
皇帝朝她靠近,却被嬿婉摆了摆手停住了脚步:“额娘!你不能抛下永琰一个人!你不能为了一个下人,抛弃大清皇室,抛弃你的亲生儿子啊!”
一旁的进禄此刻也紧张万分:“太后娘娘请三思啊!您还有皇上,还有亲人和母族啊!”
“呵。”卫嬿婉淡淡一笑,“我卫氏嬿婉,母族人全已死绝,当今皇上,是爱新觉罗氏,是大清养育的圣上,并非我亲自抚育。我唯有一夫,数日前身亡。如今按照古时的旧例,我理应随他去了。”
皇帝流下泪来,语调凄凉道:“额娘!您是皇阿玛的炩贵妃,是朕的亲额娘啊!您何苦为了他人,背弃先帝和朕,背弃整个大清啊!”
嬿婉凝视远处的眼神转回到皇帝身上,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刃:“天之骄子,皇权富贵,什么贵妃,什么太后,我从来都不曾稀罕过。人言皇室尊贵无比,我却是觉得恶心厌烦。之所以我能在宫中忍受到现在,只是因为有他相伴。如今皇帝绝了此路,我便只剩今日这一条了。”
“额娘……您还是不愿唤我一声永琰吗?曾经儿时,您都是这么唤我的。”皇帝凄然道。
“皇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羡慕那天家尊贵,譬如我这一生,只想要他一人相伴。如此我便已然知足。现下我不言及姓名,已是对你皇家最体面的保全。”
说罢,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看皇帝和进禄一眼。
依稀望见有两只鸟儿,在雨中依傍在檐角,互相啄着对方的羽毛,像是在为对方啄去沾染的雨水。半刻,便已然飞走了。
进忠,你说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