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忠侯薛安贞虽已年过四十,不知是否是文臣的缘故,看起来儒雅风流,只有三十岁的模样。他一生顺遂,年少娶得心上人为妻,育有一女,又凭门荫做官,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太子少保,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好脾气。
“夫人何必生气。”一进来,薛安贞就拉开赵惟宁,挡在两人中间。“年轻人血气方刚,思慕女郎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又不止阿缨一人偷看,沈二郎那端方君子不也偷看了吗?”
“爹爹说得对!”薛善溪跟在薛安贞身后溜到赵长缨身旁,手忙脚乱把绳子解开。“母亲就饶了小舅舅吧。”
“都是你们惯的他!”赵惟宁瞪了两人一眼,顺着台阶下,“还不去请大夫。”
“你们两个,快去。”薛安贞随手点了两个奴仆,又朝打人的两奴仆道,“还拿着棍子做什么,快把小郎君抬回雾凇院。”
“不用!”赵长缨侧身坐起,手搭在薛善溪肩上,“善溪扶我回去就可以了。”
三人沉默了一下,都明白这小子准又要干坏事了。
“那我先扶小舅舅回去了。”薛善溪先反应过来,半扛着赵长缨出了院门。
等两人都走远了,赵惟宁才拧了薛安贞的腰一把,“怎么不等我把人打死了再来?”
薛安贞陪笑脸,“夫人差人找我,我马上就回来了。只是街上不知怎的,乱作一团,耽搁了些时间。”
赵惟宁心虚地走开,弯腰捡起地上的《京师美人图》,翻了翻,突然抬脸看向薛安贞,“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给他相看小娘子了?”
薛安贞向前握住赵惟宁的手,正色道:“夫人既然知道阿缨长大了,也该放手让他闯一闯了。”
赵长缨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他虽没见过自己的父兄,可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大将军,像父兄那样驰骋疆场,护国卫民。
赵惟宁是知道的,可是她太害怕了。
十七年前,丹、邏、詔三国来犯,赵家军奉命出征,只三个月便把敌军的联盟瓦解了。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可惜先皇无道,听信小人谗言,派了一个阉宦前去监军,祖父和父亲的权力受到掣肘,和敌军陷入了胶着状态,整整一年,宸国才击退了敌军。可五万赵家军,活下来的不到八百人。
当年和捷报一同传入京城的还有父亲的家书,她明明收到了!可是当王军回来的时候,她只等到了五口棺椁——里面装着她赵家儿郎的头颅。
赵惟宁甩开手,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凛然道:“赵家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她知道当年的事有蹊跷,可那又怎样?她斗不过!
“我只盼着长缨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赵长缨回到自己的院子,挥退一众仆人后,马上直起腰,“嘶——”
“小舅舅,你小心点!”
“没事,不是很疼。”赵长缨也不啰嗦,走到屏风后三五下除掉绑在腰间和屁股上的蒲团,扔了出去。
看着目瞪口呆的薛善溪,他得意道:“你舅舅什么时候吃过亏?”
“啧。”害她白担心了,薛善溪找了一处坐下。
赵长缨虽说是她舅舅,可只长她四岁,所以更像是她的兄长。再过两个月,等行了冠礼,小舅舅就就是大人了。
薛善溪正感慨,见赵长缨走出走进,翻箱倒柜,不由疑惑,“小舅舅,你在做什么?”
“我出去避一避。”里屋传来赵长缨的声音。
“避?”薛善溪站起,走进去,发现桌上摆好了两个包袱,“母亲已经不生气了,你要去哪儿?”
赵长缨支支吾吾,不肯说,“反正我不能呆在这。”
“你要回勇毅侯府吗?”
“我回那个空宅子干什么?”
薛善溪看着这大包小包的,直觉赵长缨要出趟远门,惊道:“你要出远门?”
赵长缨从忙碌中抬头看向薛善溪,“暂时还没有。”
一阵沉默,两人相视一笑。
“什么时候,我给你打掩护,带上我!”
从小到大,他干坏事哪里少得了她!虽然每次她都得吃点亏,但胜在开心啊!
“成,到时候通知你。”
收拾完毕,赵长缨挎着两个包袱往翻进来的围墙方向走,薛善溪跟在后面。
“拿着。”来到围墙边上,赵长缨把包袱抛给薛善溪,摩挲着手掌,后退两步,往前一冲,纵身跃到墙头上。他朝薛善溪伸手,“抛上来。”
薛善溪也不犹豫,一手一个包袱砸了上去。等赵长缨重新挎好包袱跳到另一边,她才想起还没问他去哪,忙跑上去,双手拢住嘴巴,贴在墙壁上喊道:“要是有事,我上哪儿找你?”
“永乐坊,醉仙楼。”
永乐坊是京城中最繁华的欢乐场,里面不仅有酒楼、饭庄、旅店,还有戏楼、赌坊、妓场,京城中的王公贵胄常来这里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