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后娘进门,何芝柳便再也没有享受过父爱,连带着何芝书一起被无视,但归根究底,何风的不重视原配所出与杨蓓钦的重男轻女没什么不同,受苦的都是孩子,所以,何芝柳更愿意称自己与汤毓敏的两个女儿为“遗孤”。
许是同病相怜,向来淡漠的何芝柳竟生出了些许同情,想着与其在杨府熬着,被杨蓓钦当做赚取利益的棋子,还不如离家出走,天高海阔,总有姐妹俩的栖身之地。
连何芝柳尚且如此认为,更不用提不愿女儿委屈的汤毓敏。
果不其然,安葬好汤毓敏的当晚,杨念勤自暗格内取出一封崭新的书信,其上字迹虽仍秀丽颀长,但歪歪扭扭、力度不均,显然写信的人已没有自信握笔。
对比两封信,毫不怀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家书”笔迹规整,应是在身体尚可的情况下写好的,想来汤毓敏还是报了有挽回余地的心思,可惜现实太残酷,若非绝望至极,“家书”不会到汤慈的手上,也不会有后来的临终托孤。
汤毓敏的意思是希望汤慈能将两个侄女接到汤府生活,只管她们吃饱穿暖,其余无需费心。
这便是汤毓敏的高明之处,先是痛诉自己的不如意,再来个托孤,以汤慈的心性,绝不会拂袖不管,更不会真的如信中所言只供吃穿。
将来即便做不到视如己出,也定是一辈子的靠山,婚事、家事,哪一样能不操心,进了汤家的门,一律是小姐的待遇。
其实何芝柳无所谓,左右与她干系不大。
殊不知,就是这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心软害得她声名尽毁,害得她与汤平安分离两年,也害得她差一点与汤平安阴阳相隔。
杨念勤今年十八,温婉恬静,知书达理,大家闺秀之态,而妹妹杨思珈年十六,天真活泼,巧笑倩兮,在沉重悲哀的氛围里还能逗得汤家夫妇乐不可支,如此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懂事招人疼的姐妹,怎能让人不动容,不说别的,单单是“念亲”“思家”两个名字就足以叫汤慈软了心肠,俨然多了两个女儿。
自然,也讨得了汤家一众下人的喜欢,顺利接受多了两个主子的事实,毕竟无论是出身还是性格,与她们相比,何芝柳实在逊色很多,现在汤家还有不服她的人。
不过有人持不同看法。
“芝姐,怎么样,还习惯?”来送点心的白芷悄悄捅了捅何芝柳,看向坐在亭中的杨家姐妹问道。
几月而已,白芷的生意已经赶超长巷所有铺子,何芝柳都觉得卖胭脂水粉未免太屈才了些。
北边姚掌柜的铺子刚开张,对于往后发展有一系列计划要提前做好,何芝柳近日颇忙,还真没感觉出府里多了人,便老实回道:“没什么变化,本来我们平日也不怎么接触。”
“是是,不过是多了两副碗筷,多了一处院落,多了……”白芷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唧唧喳喳的说话声。”
不得不承认,杨思珈的确很爱说,说句不客气的话,小小年纪是个话痨,不过她说话时声情并茂,言语有度,不仅不让人反感,反而还让人不忍打断。
此时杨念勤正绣花,应是边绣边教杨思珈,兴许杨思珈不乐意学,又是撒娇又是逗乐,将杨念勤逗得拾起绣针的力气都无。
何芝柳:“你好像不待见她,这么乐观开朗的姑娘哪里惹着你了?”
“谁不待见她。”像是羞于被拆穿了心思,白芷怒瞪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我啊,八岁进千香院,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那样的,姐姐看起来倒是本分,妹妹嘛,啧啧,可不像表面那么无害。”
何芝柳细细想了想,每次杨思珈见了自己一口一个表嫂表嫂的叫的可欢,拉着她的手亲切至极,虽说笑容……过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存了什么坏心眼。
她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两姐妹,怎么看怎么觉得白芷的话言过其实。
“行行行,我就知道你不相信。”论怨,白芷与杨思珈还真没有,但论恩,何芝柳对她是实实在在的,这辈子若不豁出这条命都还不清,说什么也要让她芝姐多留个心眼,“你看啊,她娘才过世多久,又不是情感未成长完全的三岁稚儿,怎能如此没心没肺的谈天说笑,何况现如今她算是寄人篱下,诶诶,你别瞪我,好吧,算我说错话,她寄居在汤家,竟毫无陌生与伤感,与姐姐相比未免太凉薄了些,说的好听叫没心没肺,说的难听就是虚伪,人生全靠戏。”
话不中听,但白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且不论二人已到汤家两月,单说月前回椒城的路上,每个人都沉浸在悲伤中,如果出言安慰,要么是汤家夫妇,要么是杨念勤,怎么都轮不上年龄最小的杨思珈。
但偏偏杨思珈成了那个安抚人心的人,笑着说娘走的没有遗憾,因为唯一的牵挂有了很好的去处,活着的人应该憧憬未来,过出自己精彩的日子。
脸上的笑虽浸了泪,却比不上杨念勤的肝肠寸断,可见是个隐忍之人,不易轻易表露内心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