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芸娘,漫天的大雪,呈絮状一大团一大团地砸下来,夜半时分,华香楼已然散场,她来带出来玩的小姑娘回去,关门时,看到了倒在雪里,即将被掩埋的我,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便招呼了人出来将我带进去。
我猜她大概也有些怀疑,生逢乱世,是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我很理解,便是今日她没有管我,我也理解,大不了再回去和阿渝他们商量别的办法就是。
可是她将我带回去了,我虽是兔妖,有厚厚的皮毛护着,可在这般严寒之下,又在大雪里待了那么些个时辰,也还是有些受不住。她丝毫不嫌弃我,将我放在她的小榻上,屋里烧足了炭火,又给我塞了汤婆子。
我想,她定然是个红人,才能让楼里苛刻的老鸨给她这么些个好东西。
可是我想错了,她确实是个红人,只是早已过气,老鸨也并不苛刻,反而待她们很好,她们叫那个人,张妈妈。
张妈妈在乱世里,给了她们一个家,有才艺的就表演才艺,没才艺的就干些后勤,打杂做饭,烧水劈柴,张妈妈会教弹琴,唱歌,跳舞,但从不会强迫她们,大家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楼里卖艺不卖身,只是世人总有偏见,常常有人叫华香楼“窑子”。
在这一间小小的楼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途。
那夜我装晕,并没有睁开眼睛去看看芸娘,这个往后会让我无比敬佩的女子,她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又温婉善良。
第二日,我换上她们送来的衣裳,昨夜的小姑娘跑过来,亲昵的拉着我,告诉我她叫阿月,她年纪太小,不设防,还未知道我是谁,便向我介绍了楼里的一干人和事,把我当成楼里的亲姐妹,末了才想起问我叫什么,为何来这儿。
我撒了个谎,用了我老朋友的名字,阿续,我承认出来这么久,我确实是有点想他的。
我说,我本是连城一个富商之女,家里这些年做生意得罪的人太多,遭仇家算计,父母跌落悬崖,自己也被人追杀,一路藏一路乞讨,才逃到了此处。
小姑娘听了,只觉得我可怜,并没有察觉我话里的错处,我于是也并不知道,其实我的话漏洞百出,只是芸娘没有说破而已。
阿月给我讲幺娘,讲芸娘,讲张妈妈,讲楼里的每一个人,我于是知道,幺娘和楼里大多女子一样,是打小就被父母卖到楼里的。芸娘从前是个大家小姐,只是家族一朝没落,流落至此,不少公子哥来看她笑话,都被张妈妈回拒。张妈妈她并不像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尖酸刻薄,她时常去长子河,捡别人丢弃的女婴回来,她教导她们,女子也可顶天立地,不能自轻自贱,我于是终于知道,为何这儿的姑娘都这般潇洒自在。
阿月又带我去逛楼里,我向每一个姑娘问好,阿月兴致冲冲的向她们介绍我,没有人具体问我的身世,我自以为掩藏的足够好,并不知道,其实是她们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我不说,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我们在三楼悄悄向下看,真是热闹啊,从前我在万象城,阿娘不许我去逛青楼,每次偷溜出去,必会被籁续逮住,提着我脖后软肉,将我扔回去,还不忘撸我一把占我便宜,我至今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楼下很是热闹,红绸舞起又落下,阿月说,她叫乔梨,是同我一样逃到此处的,只是她是因为受不了家中丈夫的毒打,所以才逃的。我复又向下看去,那样美好的姑娘,言笑晏晏,身姿婀娜,我替她惋惜,却又真心觉得,她现在过的当真很好,那般的笑容,并不像是假的。
阿月突然撒开我的手,扑了过去,
“芸娘!”
我回过头,才算是第一次见过芸娘,她站在人群里,接住了阿月,眉眼温柔,叫阿月慢点,肩窄如削,红唇鲜润,发髻高耸如云,脸却并不是很瘦,圆圆的,恰到好处,该是叫做丰腴吧。她的眉间缀了一瓣桃花,眼中有细碎星光,她抬眼望向我,我向她微微一笑,欠了身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听到她笑了,抬眸看去,一时有些挪不开眼,她是真的很漂亮啊,大气又温婉的那种,一只手轻轻捂着嘴,玉指纤长,站在光影里。
“原是当哪里来的小乞丐,穿的破破烂烂的,这换了身衣服,还真是有些认不出来,竟有些我见犹怜的滋味呢。”她竟然揶揄我!我还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话,霎时红了脸,一行人都笑了,我独自一人在原地慌乱。阿月站出来维护我,“芸娘就不要打趣阿续了,她自小养在闺阁,害羞的紧,可是禁不住你这么说~”
大家又笑了,我也笑了,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待了这许多天,是我先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同我和阿续,和阿渝,和扶夜和小婉她们都不一样,在一个小小的楼里,大家都捧出一颗真心来,没有事干的时候就挤在一起跳舞唱歌,下雪了就围在后院烤红薯,堆雪人,万象城四季常春,算上在梨境,其实我统共也没有见过几次雪,阿月又是小孩子心性,因此每次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