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啊……谁知道下了乡还能不能回来……林自华,你想想办法啊……”
“这是国家政策,我也没办法……”
思绪被阵阵的呜咽声拉回,林泉韵的眼睫抖了抖,缓慢睁开双眼。
熟悉的家具布局一寸一寸映入眼帘,只不过像开了柔光特效,崭新很多。
再声音来源处看去,赵溪梅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正趴在林自华的肩膀上掩面哭泣着。
很奇怪的景象。
林泉韵很熟悉赵溪梅的齐耳短发。
因为这种形象曾长时间地出现在林泉韵十几岁的记忆里。
那时赵溪梅嫌麻烦,总齐耳短发,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医院和家里,后来她蓄了长发,气质也顺着年纪增长,变得柔和不少,这种造型便只存档在留念的老照片里。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又看见了?
“泉韵,这是粮票布票。你拿好,不,还是藏好……”泣声里,林自华扶住赵溪梅,也一脸愁云惨雾,他掏了不少叠成卷的饭票布票出来,想让林泉韵拿好,又想到这样不安全,手掌突然顿住半空。
林泉韵的疑惑还没消散,见到眼前的场景,下意识地把衣服翻个面,露出在里层的小口袋。
林自华眼前一亮,上前一步,把饭票布票细细地塞进林泉韵的口袋里,再抖了抖,确定没掉出来,才放了心,又嘱咐林泉韵到了农场记得找村支书,他和村支书是老同学。
这边刚讲完,赵溪梅拿了剪刀和眼镜,从屋里快步出来。
林泉韵随着赵溪梅的手在她身上不停比划着,目光茫然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赵溪梅的颈脖上。
那里紧致光滑,不见岁月带来的松弛痕迹。
茫然的荒诞感出现在大脑里,还没弄清楚由来。
下一瞬。
“泉韵,下了乡眼镜千万不要摘。”赵溪梅忍着鼻酸,看着戴上黑框眼睛,一头秀发被剪成稀碎的林泉韵。
她的脸被挡住大半部分,只露出个精细小巧的下巴,和一点白得腻手的肌肤。
明明只是一点模糊的轮廓而已,还是漂亮得惊人。
赵溪梅狠狠一咬牙,“你过来,我再给你涂点碳灰。”
泉韵从小就生得漂亮,小时候被她带去医院,两腮粉嫩,乖乖巧巧地抓着个大苹果坐在小板凳上,像年画里才有的明眸皓齿的小娃娃。
等她回来的时候,泉韵的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不少东西,什么喜糖、砂糖橘、糖葫芦……
都说小时候好看的孩子长大寥寥,可是泉韵不知道怎么回事,越长大越好看。
现在才十七岁的年纪,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捎着秋波的水眸,眼尾上挑,皮肉单薄,脸还未褪去稚气,带着点婴儿肥,整个人有少女才有的青涩懵懂,却因为那双含情眼,又多了几分撩人不自知的娇柔妩媚。
在他们跟前,都有不少人打听泉韵,更别说在乡里。
本来知青下乡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万一被村里的人看上了,处了对象,回来的可能性更没有了。
赵溪梅心里这般想着,手下下得越重,待到林泉韵彻底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她才放心,“看镜子,以后就这么给自己打扮。”
林泉韵下意识抬眼,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灰扑扑的,像一只不起眼的小耗子。
很熟悉的外表。
毕竟她顶着这个样子,在村里生活了一年。
荒诞感在这一瞬间和现实接轨,火星撞地球般撞击出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
林泉韵握住赵溪梅的手腕,“现在是什么时候?几年几月几号?”
赵溪梅一愣,“你这孩子怎么连日子都不记得了。今天是76年的9月23号啊……”
1976年9月23日。
她明明在1986年9月23日。
她一觉睡醒,竟然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下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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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行李,赵溪梅他们把林泉韵送到火车站,在别人的催促下林泉韵,提着行李,进了车厢,坐好。
记忆顺着时间流逝,变成一块泛灰的棉布。
她记得她身处村里的时间不到一年,因为一件格外恶性的事件,得以回到赵溪梅他们的身边。
火车鸣起笛来,车厢一阵抖动,哪怕林泉韵知道这段日子不算长,离别的伤感和不舍却依旧不讲道理地泛滥,她侧过脸,透过斑斓的车窗,看着赵溪梅和林自华年轻不少的脸庞,渐渐随着车距拉远,变成朦胧而空茫的一片。
良久,林泉韵才收回视线。
为何她会回到这么一段岁月,去往那么一个地方,再经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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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时间长,不断有知青上火车,都是年轻人,和父母分别的难受褪去,对新生活的好奇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