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拘而演周易,姜圣狱而作科学。”
道衍放下手中的简报,笑呵呵地说道:“卓敬啊卓敬,老衲就知道,你也遭不住这种领悟大道的诱惑。”
在道衍身前一袭羽衣道袍正襟危坐的龙虎山天师张宇初,抿了口大天界寺自家种的香茶,心中暗自摇头。
比我们龙虎山大上清宫孤崖上那几株茶树的口感可差太多了。
至于桌上的简报,张宇初则装出了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张真人,且看看吧。”
道衍伸出枯瘦如老树枝一般的手指,象征性地推了推案上的简报,示意对方拿过去看。
张宇初矜持地放下茶杯,缓缓拿起简报,随后一眨不眨地看了起来。
好半晌,张宇初又翻来覆去重读了两遍,方才停下。
即便如此,张宇初也不肯放下简报,而是捏在手里。
“经天纬地之能,丈量日月之力真真是仙人气魄。”张天师由衷喟叹。
“不过。”
张宇初话锋一转,他看向了老神在在的道衍,问道:“日心说和万有引力,固然能证明程朱理学所沿用的‘天人感应’以及自身的‘理一分殊’的错误,可也不是全无弊端吧?若是陛下见了这份东西,恐怕会勃然色变,毕竟,‘天人感应’理论,从西汉董仲舒到现在,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已成了皇权的牢固基石,轻易动摇,恐怕不妥。”
“确实如此。”
道衍也微微颔首,对张宇初的话语表示认同。
儒家思维,经过上千年时间的推移和无数历代大儒的演化,早已跟孔子时代的儒家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道衍象征性地问道:“那我们不妨推演一二?看看如何寻个办法,替姜圣消灾解难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张宇初自无不可。
对于张宇初这位雄心勃勃且极富文华的道教执牛耳者来说,建文朝时那种备受打压,甚至他本人都饱受屈辱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别的不说,龙虎山传承上千年,哪怕是最乱的时候,都没有把哪个天师逼到不敢回龙虎山住,反而需要在山外数十里结庐而居的境地!
因此,在齐泰黄子澄把持朝政的那个年代,张宇初是真的从心到夹着尾巴过日子,小心翼翼而又卑微,换谁谁都会心怀怨恨的。
如今既然有机会报复理学并且趁机发扬光大,而这个机会又明显在姜星火身上,通过理论推演来帮助姜星火免于皇帝有可能的怒火,自然是张宇初非常乐于去做的事情。
“儒者,士也。”
道衍轻轻开口,嗓音艰涩地说道:“追根溯源,儒家出身于春秋的‘士’阶层,又以教导和培养‘士’,也就是君子为己任《孟子·滕文公下》曾言: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士’出来任职做官,为王效命,就好像农夫从事耕作一样,是他的职业。”
谈起儒学,号称道门硕儒的张宇初当然也不甘示弱。
毕竟,虽然张宇初为人从心了一点,但那是因为张宇初不是道衍这种光棍一条,张宇初身后还有龙虎山上下千口呢。
天师道从五斗米教演变而来,传承上千年而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
靠得不就是这一手“从心”嘛。
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张宇初当然要谨言慎行,但在论道这种纯理论的事情上,只要不是对皇权挑衅,张宇初却是没有太多顾忌的。
张宇初接茬道:“孔子、孟子、荀子那时候的儒学,也就是原始儒学,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为国君培养官吏的学说,是属于‘士’这个阶层的文化,《荀子·荣辱》讲到社会分工时,也把‘士’归于以仁厚知能尽官职。”
“别看现在解缙那批主张复古的人崇拜周朝和春秋。”张宇初无不讥讽地笑了笑,“可要是真把解缙扔回春秋去,按他的出身,连儒学的门槛都迈不进去,从根子上讲,那时候的儒学跟血缘的关系可太大了。”
闻言,道衍亦是忍俊不禁了起来。
“没想到张真人说话倒是有趣得紧。”
“道衍大师见笑了。”
张宇初为道衍沏了杯茶,随后给自己添了些茶水,又喝了口茶方才说道:“子贡曾向孔子提出‘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怎样做才能称得上是士)’的问题,孔子答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若是说后世的经学、玄学、理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真正从原始儒学身上继承点什么的话,那么恐怕就是在‘性、情、无’这三个概念上是与其一以贯之下来的至于其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被改的面目全非了。”
道衍则是笑着摇了摇头。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现在的理学恐怕是做不到的吧?”
这里便是要说,《论语·子路》的这段问答中,孔子他老人家对于‘士’这个官吏阶层的亲自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