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曦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他是半人半狼的模样。
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头上、背上、腿上却是厚厚的深蓝锋毛。
身后，是微微垂下、惬意摆动的大尾巴。
他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中随意走着。
这座森林，这条巨大深邃的山脉，全是他的领土，是他私人的王国。
阳光从层层叠叠地树冠缝隙洒下来，落在灌木上，落在青苔上，落在溪水上，激起一层明亮光晕。
一只蝴蝶在光晕中忽闪忽闪。
李道曦伸出手去，他的指甲也是深蓝色，凸出、微弯、锋利、坚硬。
蝴蝶落在他的指甲上。
落下了，翅膀仍然在忽闪忽闪。
他忽然觉得心也忽闪了一下。
心脏好像忽然变成一万只蝴蝶飞起来。
是她来了。
是那个女孩来了。
李道曦惊喜转身，强光扑面而来，刺得他眯了一下眼。
几秒钟之后，他看到暗影中的那个瘦小身影。
她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拿在手里、高高举起来、挡住了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嗖！
他听见空气破开的声音。
一支箭插在了李道曦的肩膀上。
女孩跳了起来，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全速向李道曦冲刺而来。
好笑的是，到了这个关头，李道曦仍然把指甲收了起来，就好像，担心会不小心划伤女孩。
他的身体太过强壮，太过具有破坏性，和女孩嬉戏的时候，必须得时刻小心，才能避免伤到女孩。
不能伤到她。
就像是要吃饭、要睡觉一样，成了本能。
匕首插进了李道曦的胸口侧下方。
他其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无法形容的巨大痛苦让他无比愤怒。
幽秘林间瞬时狂风大作，草叶砂石被卷上半空，互相拍打，发出恐怖噪音。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李道曦无法呼吸，听不见，看不见。
巨大的痛苦仿佛将它撕裂。
直到最后，红色变成永久的黑暗。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胸口侧下方，那里是肺的位置。
肺被刺破的话，人会被自己的血呛死。
被自己的血呛死。
那就是他的死法。
……
李道曦满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穿衣服，赤身走到落地窗边。
曼哈顿岛灯火辉煌，彻夜不眠。
这幢公寓三个街区以外，便是他在华尔街的办公室。
五百年前，他曾经死去。
那之后大概过了一百年，他的意识复活了。
最初只是山林之间的一缕幽冥气息，渐渐的，几百年的时间过去，气息重新凝成实体。
偶尔有山民误入密林深处，他们言谈举止间和从前大不同，手里还拿着许多新奇的小玩意。
李道曦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来到山外的人类村落。
他惊奇地发现，山中数百年如一日，人间却已经大变样。
人类进入了一个叫做“现代文明”的崭新时代。
这个时代令人神晕目眩。
李道曦惊喜地发掘了崭新的兴趣。
是一样从前的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货币。
旧世界当然也有货币，那些胖胖的银元和瘦瘦的金叶子很可爱，他很喜欢。
但是银元和金叶子只是银元和金叶子，他们很单纯，没有变化。
新世界的货币变幻无穷。
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钢铁森林，法力大大降低，之前毫无用处的智商却显出作用来。
李道曦沉迷于股市、期货、基金、证券。
后来，他开始做风险投资，每天都见证各种新奇点子，看哪个顺眼就投资哪个，一百个里面总会成功一个，然后大量的钱便会涌入他的账户。
最近几年，他开始感觉有点没意思。
因为钱总是在增长。
这个世界的规律好像就是这样，有钱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有钱。
好无聊啊。
是不是拥有一切之后，快乐便会消失？
人间不过如此。
不如舍弃这一切，回山里去吧。
李道曦坐在中央公园的喷泉旁，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透过水雾看到对面的年轻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