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湾咖啡馆凌晨两点钟,S城城中心的夜生活未落下帷幕,灯火通明,街边两行的的士车和私家车排起了队形,把两头的街巷堵得水泄不通。
南少锦立了立黑色大衣的衣领走在兰花湾的门口,身上这件二手大衣的衣领起了球,羊绒材质厚实而不沉重,除了抵御冬天的寒冷,衬托他英俊的脸。
南少锦脸上堆满笑容,点头示意,接过一辆车身光亮的限量产宝马,哈着腰迎接车主下车,钻进车里熟练地绕过车水马龙,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
他走出了停车场,从兰花湾大堂穿过,一个晚上周而复始,停停出出,侧身让出了另一辆新车,老顾客拍了拍他的肩膀钻进了车子,他心照不宣地从顾客手中滑过小费,钞票捏在手里一两秒钟,感受两秒钟卑微的汗水钱,随即把钱塞进大衣的内衬钱包,对着车子的屁股迎笑。
遇上酩酊大醉的车主,他把他们送回家,从城的另一边要道,抄着小路,骑着折叠电自行车返回兰花湾,路过桥下的隧道,四下寂静,夜晚漫长,只有隧道的灯光伴随,他感到一阵冷清,即兴哼了哼歌调,从一位流浪的女子身边路过。
隧道里,流浪的女子身上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粗线的针织外套,披着一件斗篷,戴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帽子,灰头土脸,浑身上下只有脚上的靴子稍微好看值点钱,相当实用,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没有走坏。
她借着隧道的灯光在写信,南方从来没有这么冻人的。终于,在2017年年底来到这里,告诉好友,自己也来到了S城,言外之意,她需要借宿。
亲爱的离想:
你现在好吗?
我过得不好,我走过了那么多的城市,春夏秋冬,格外想念你。
离上次见面,有一段时日了,想到上次见面,你拥抱我的胳膊分外有力,我就想笑。
我成了逐浪之人,追逐着某种生活带给我的机能,或者说诱饵。我若是蒙上了双眼走路,那些浪花就会越过我的头顶,把头上的花冠击得粉碎。而现实如履薄冰。
我现在在S城了,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雪花纷飞,我不过是在冰天雪地走失的一小片雪花,我等待你的回邮,仍得不到任何期许的回响。
我住过桥洞,进过工厂流水线,住在逼仄狭小的城中村屋子,跟过农户的三轮车摘过果,偷过一只面包与一罐麦芽糖。这一切对我来说,十分新鲜。
这时城市的光鲜显然不属于我。我没有工作,没有所属的公司,没有派对。
看我们南方的渔城,人人势必立志干一番大事业。世界远比我想的鱼龙混杂得多,原来在渔城以外有另一个世界,有时候,我似乎只为了三餐一宿活着。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我和千千万万漂来漂去的旅人又有何不同呢。
我想还是有些微的不同。有的人是没有根的,根永远在远方,漂浮不定。而我知道,我曾经扎根我们的老家,城里的人骨子里时刻透着精明耍着滑头,我们热爱自己的来处并引以为傲。城市给了我们许多的幻想,那是它特有的光环。
清代的诗人云游四方,曾来过我们的家乡,隐士将诗文刻在山里的石碑,诗歌赞颂了我们的农民勤劳美丽。
而我自己的诗篇,将刻在哪里?
周洋蓟
离想登上邮箱,收到洋蓟的信已经是一段日子以后了,收到了不止一封。
洋蓟,她在慢慢流逝,消磨时间,东行西走,风餐露宿,像个养蜂人。年轻的容颜,似乎在时间的微波荡漾里,像水一样泼出去就收不回来,曾经的心高气傲和才志一去不复返。
她们的青春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同一个渔城长大,她们是彼此青春的验证。
离想马上回了邮件,给了洋蓟新的联系号码,等到她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洋蓟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了落脚之处。
蓟在兰花湾上面的阁楼做了一个梦,离想有一头海藻一样蓬松柔软的长卷发,在梦里,她穿着一件露背的湖蓝晚礼服,露出她黝黑的肌肤,离想的皮肤从来不像洋蓟的白皙剔透。
在梦里,大厅四处挂着晶莹的纱帘,这梦幻又朦胧又真实。这一回,离想像高傲的公主,她的快乐一如既往感染身边每个人,只要她驾到的地方,就没有冷场。离想觉得洋蓟朋友多,洋蓟觉得,每个人都喜爱离想。
蓟站在人群最往后的地方,安静沉默地看着她,透过热烈的人群,像看着自己的公主,公主旋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放大,纯熟漂亮的舞步,身子削瘦,后腰藏在露背的裙子,隐隐约约裸露这一块肌肤。腰间那一片光滑如宝石的小麦色肌肤,在舞步之间,若有若无,荡来荡去,如醉如幻,如梦如露,近得伸手就能触碰。
她在独属一个人的天地,仿佛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正要伸出手触摸离想,软声细语喊她的名字,蓟却醒了,嗬,做了个梦。
阁楼没有暖气,她被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