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此人出现得突兀,顾希桢眼疾最严重那年,他敲开靖西王府大门。
訾朝推崇道教,清和又是仙风道骨的扮相,自然是被客客气气请进府里,巧舌如簧,连哄带骗,终于说服顾疆,得以把顾希桢带走。
顾希桢对清和没有什么敬重之情,从一开始,他就感觉这老道士庄重的声线中,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果如他所料,清和将他带进道观后,神神秘秘挥退小道童们,凑近他压低声问:“听说你自小有神童美名,作得一手好字画?”
顾希桢没理他。
清和锲而不舍,他端来纸墨搁在顾希桢跟前:“嘿嘿,贫道给你研墨,画只鸟给我瞧瞧?”
顾希桢仍不为所动。道士也不恼,笑眯眯地研墨。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墨块与砚台时不时撞一下,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突突地跳。
顾希桢目不能视,耳力便比寻常人更灵敏,清和手底下传出来的声音简直是在他耳边奏哀乐。
他准确地按住那只制造噪声的手,抬头用灰蒙蒙的眼睛“看”向他的位置:“你指望一个瞎子写字作画?”
自他患上眼疾后,占据他生活绝大部分的读书写字一下子被生生剥离走,他成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前思考人生。
为避免冲撞他,他的屋子不让人进来,只有竹宁和几个老成麻利的下人伺候着,偶尔顾疆和杜茗会来,但坐不了多久,就被他不搭理人的态度赶走。
顾希骁和顾希哲也会偷偷翻进院墙,顾希骁生来嘴贱,顾希哲生性爱哭,两人说是来陪“可怜孤单”的顾希桢,但实际上每次都以闹剧收场。
顾希骁一般装模作样关心几句,就会暴露蔫儿坏的本性。顾希桢从小让他吃了无数瘪,如今逮着机会,自然是得过过嘴瘾。
他竖着指头在顾希桢眼前晃:“二弟,这是几?”
顾希桢:“……”
“哎呀忘了你看不见了,瞧我,差点以为你连指头都数不会,惭愧惭愧。”
他得意地晃着指头。顾希哲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出言维护:“大哥,你别这样。”
顾希骁痞子做派,大大咧咧揽住顾希桢,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二哥自小跟我亲啦,肯定不会……嗷!”
顾希桢迅速将他自来熟搭上肩的手扯下来,随机选中一根指头往外掰。顾希骁瞪着被掰着的手指气得脸都歪了:“小兔崽子,给本大爷放开!”
顾希哲偷笑:“你给二哥道歉,他肯定就放了。”
顾希骁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踹在只比他小了几岁的老三屁股上:“小孩子别多事!”
顾希哲也不管痛不痛,反正就是当即嘴一扁,嚎啕大哭。顾希骁便将嘲讽对象转移到哭包老三身上。
顾希桢被吵得直皱眉头,将他两赶了出去。虽然过不了几天,他们又会跟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但起码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想听这两人在耳边聒噪。
在顾府多待一日,就愈发意识到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的残酷事实,便是纸墨摆在边上,也不过是对此再作强调。
顾希桢语气平静,明明是承认自己目盲再也无法写字作画,却冷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清和闻言却笑:“你分明目盲心不盲,如此看低自己岂非可惜?”
顾希桢长坐不语,一如在家中以沉默应对的数个日月。
清和悠哉悠哉地研墨,仿佛并不是为了让他作画,而是从这机械的动作中品得趣味,乐此不疲。
顾希桢突然握起手边细长的笔杆,蘸墨在纸上乱涂一气。他甚至涂出纸外,笔头戳在桌上,发出沉闷声响。
清和抚掌大笑:“力透纸背,笔走龙蛇,绝!”
顾希桢掷笔起身,神色冷漠:“别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清和和和气气地捡起笔,放回桌上。
“顾小公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恐怕不知道本观可不是白吃白住的。”清和声色和蔼,说出的话却与他慈祥的表象相悖:“你虽还小,却也得帮忙出力,才能维持得了道观运转。”
“其他杂活不用你干,既然你笔上功夫好,写写字,作作画卖点银两就行。”
顾希桢:“……区区一个观的人,顾家养不起?”
清和颇有世外高人风范地摆了摆手:“哪里话,出家人怎么能收俗家钱粮?”
他似乎全然没意思到,刚才是谁企图“压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产出字画,然后拿去卖钱。
顾希桢只觉无话可说。他适才久违地再次提笔,碰到冰冷笔杆的瞬间,只觉如蛇沿着他的指头往上攀附。
清和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聪明灵透,看得分明。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逼顾希桢拿起笔,重拾信心。但,他已习惯看不见光亮的人生,清和再怎么想法设法让他重燃兴致,都不可能实现。
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