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人白蓉在马场三十多年,从二八年华到不惑之年,熬走了来来往往的其他驯马人,成了经验最老道,说话分量最重的那个。
顾希桢撩开帘子进来时,白蓉正训斥马童。她没见过顾希桢,但一照面,见此人气度非凡,便知其身份超然。
顾希桢抬手免了客套话,径直问:“今日陛下遣人送马来时,可有不寻常之事?”
白蓉一愣,皇帝赏的马是从皇城直接送来的,那主事太监尖着嗓子命马夫们好生将马卸车,叮嘱她御赐之物不得怠慢,便匆匆离开了。
一切都和以往陛下赏东西时一样的流程,非说有不寻常的……也只有马童冒失,以为是送来配种的母马,险些将马牵去种马那里。幸好阿珠及时把马带回来,才免遭厄运。
顾希桢知晓情况后便离开棚子。
此事皇帝并无宣扬,顾希桢也不曾知会任何人,可幕后之人不仅知道顾希桢新得了匹马,还知道从顾家去顾家马场的必经之路,命血屠夫设伏。
他甚至猜到顾希桢不会其他人马,仅派了两人三傀儡来打探底细。
是轻敌,还是刻意为之?
他远远看着马棚那儿立着的碧色人影。施晚手里捏着截萝卜,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马,另一只手顺着马毛,注意力却都放在她边上那陌生女子身上。
其一身短打,长发用灰蓝布条束起,袖口紧扎,朴素干练。
施晚也不知在与她说什么,稠丽面孔时不时露出笑意。她终于注意到顾希桢,朝他看来。
一见他,施晚便扬着手里萝卜向他挥手。
顾希桢:“……”
白蓉恍然大悟,他是顾家老二,这是带娘子看马来了!
也不怪她认不出来,顾家几个年轻辈的,顾希哲常来她这儿躲闲,顾希骁也时不时领马去练武场,顾曦亭喜马场广阔,偶尔来放放风筝,只有顾希桢,屡屡闻其大名,却一次都没见过。
白蓉与顾家老夫人因一段奇缘结了忘年交,来马场正是出于这份情意。
老夫人常给她写信,絮絮叨叨讲她的闺阁生活,几年后笔下多了个丈夫,很快开始出现儿女,最后是她的孙辈。
老夫人倾注满腔爱意于墨笔,几个孙辈形象跃然纸上。
其他三人都如她所述,或落拓不羁,或古灵精怪,亦或温和随和,只有这位和她老人家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看着人往马棚那儿去。阿珠也在那儿,她边上立着位神姿仙貌的女子。
女子晶莹眼中含着笑意,仰脸看她跟前那冷淡俊俏的郎君,她朱唇翕张,正飞快地说些什么,顾希桢认真听着。
白蓉此时才看见老夫人笔下的影子与他短暂地重合。
施晚向顾希桢诉说她有多喜欢这匹马,可她说话时眼珠却隐秘地往边上人那儿游移,暗示顾希桢:这人有秘密。
她见顾希桢眸光微动,像是上道了的样子,忙悄悄拉过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上写了个“三”字。
顾希桢挑眉看她,又似不解其意。
施晚眼珠子急得冒火,若眼睛能写字,应已在顾希桢身上书满蝇头小楷,控诉他:
你平日那副聪明绝顶样去哪儿了?都这么明显了还猜不出来?快说起你三弟,好让我观察观察阿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希桢老神在在盯着她,幅度极微地摇了摇头:不。
施晚:“……”
阿珠看着两人间再插不进第三人的氛围,微微脸红,他们关系真好。
顾希桢终于开口:“天色已晚,既已看过马,我们便先回去。”
施晚张了张嘴,她实在好奇得百爪挠心,可现在关于“三少爷”的话题已经翻篇了,她再愣头青似的抓着阿珠未尽之言问起,实不恰当。
回去的时候,两人坐上马场备的马车。马车宽敞,施晚却故意坐近了些,方便用眼神和言语双重指控:“你明明懂我什么意思!”
顾希桢不慌不忙地在矮桌上摆开茶具,沏了两杯茶。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她面前:“喝茶?”
施晚盯他一会儿,叹气:“喝。”
她正渴着呢,嗓音甚至有些哑,虽心焦却没必要跟自己嗓子过不去。
车内一时安静,只能听见她小声地吹开水面漂浮打转的茶叶。
顾希桢忽然打破沉默:“老三自己惹的桃花债,我等旁人,还是莫管为好。”
施晚咽下的茶水被这话惊得在喉管中打了个滚,呛得她一阵咳嗽。
“咳咳,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惊异不已:“所以你不配合我打探,就是因为……阿珠是他的……”
她登时有些失望。看阿珠吞吞吐吐,还道能挖出埋伏他们的人的线索,原只是桃色轶事。难怪顾希桢这么不上道,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
但话说回来,这等闲事听听也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