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也是这样的,赵以鸿每天都来,有时候是一早,有时候是晚上,每回来都帮老太太带桔子——大概是看老太太吃桔子比较多些。
如果是早上来,赵以鸿都会帮林意之带她喜欢的咖啡和三明治,林意之早就吃腻了医院的营养餐,可又担心下去另买吃的被奶奶说不健康,也乐得接受他的好意。
年末最后一天是老太太出院的时间。
医生说老太太的心脏情况不乐观,很可能需要再次手术,但手术风险大,最终需要家属来决定。
但考虑到春节时老人的情绪,还是建议先回家观察一段时间。
林意之看着医生面无表情说着那些几乎是宣判了奶奶命运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心里某个角落甚至在想,或许医生说得并不完全对,他又不了解奶奶。
奶奶好像依旧不喜欢赵以鸿,她能准确知道哪些桔子是赵以鸿买的,然后拐弯抹角拒绝吃。
她食量大,医院的大碗粥林意之都喝不掉,奶奶却能一点一点吃光。
奶奶骂人也很有力气,说起对帮她检查的医生用力按她肚子的不满,能声音洪亮抱怨半小时,林意之问奶奶怎么不把这些话讲给医生听,这样下次医生就会轻点按,她却又支支吾吾带着孩子气说:“那不行的,医生总归要检查的。”
这样的奶奶,生动又鲜活的存在于林意之身边的奶奶,和医生口中那个“心脏大部分收缩舒张功能发生障碍从而引起心脏循环障碍症候群,有肺淤血和呼吸道感染表现,认知障碍早期”的奶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至少,林意之没办法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几天看着病房电视机里播放的各地过年风俗人情,似乎被节日氛围影响,奶奶也有些急着离开,前一天晚上就跟林意之说了回去想吃蜜豆松糕。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老太太五点醒来后就窸窸窣窣在整理东西,林意之迷迷糊糊看到奶奶好像在往洗手间方向走,紧锁眉头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含混不清。
“奶奶,爸爸妈妈八点半才来接我们,怎么起这么早?”
“囡囡你睡,奶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林意之有气无力“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林意之被洗手间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惊到,条件反射一样倏然睁开眼睛,“奶奶!”
在病房陪护这段时间,或许是医院的惨淡环境和压抑氛围使然,即便是睡梦中,林意之某些感官也总在保持警惕。
她一向不是能够睡得很踏实的人,内环边上郁郁葱葱树木掩映下的私立医院的寂静又将她本就敏锐的感官放大。
清晨的天昏黑又模糊,猛然从床上坐起的林意之有一种极明确的感觉——
奶奶出事了。
林意之给家里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最先到的人竟然是赵以鸿。
赵以鸿和往常一样,身上穿着件低调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上,几乎要遮住下巴,他手里提着林意之常吃的那家餐吧的纸袋,步履沉缓走进来。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看到坐在病房沙发上的林意之,赵以鸿脚步顿住,将纸袋轻轻放到她面前。
林意之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倾身手臂撑在膝上捧着脸,伶仃又落寞。
听到有人进来,她猛然抬头,蓬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一览无余。
“奶奶她——”
赵以鸿眉头紧紧蹙起,走上前蹲在她身前,“你怎么了?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是赵以鸿,林意之眼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她别过脸,身体缓缓坐直,声音低哑,带着丝丝发颤:“抱歉。”
赵以鸿眉头紧缩,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单薄病床,唇紧紧抿起。
他一把抓住林意之的手腕,欲说什么,片刻,又放开她,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之之,医生建议奶奶留在医院观察,不能一起守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秦风香看着林意之,迅速做好了决断。
“今晚家里已经邀请了你孙叔叔黄叔叔他们几家一起跨年,要不然你和阿鸿跟我们一起回去?这边有医护人员照顾,他们更专业。”
秦风香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又对林雍说:“你要么跟妨哥他们回个电话,就说老太太现在没什么大碍,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家过了年再赶过来。”
林意之面无表情看了一眼秦风香。
外面气温只有几度,房间里面中央空调吹出的热风加上窗外刺眼的阳光却让人有种炽夏般的烦躁感。
病房里面安安静静,大脑中的白噪音像密密麻麻的白蚁,悄无声息啃噬着林意之脆弱的神经。
一片死寂中,母亲口中说出的“无碍”两个字尖锐刺耳,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