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澜是被冷醒的,叶旭风还没有体贴到给沙发上昏睡的她盖毛毯的地步。醒来后天色昏暗,太阳尚未升起,她喝了一点凉水,掏出终端,给楚逸的邮箱发了封邮件:
一切安好,勿念。“源”项目大概率要停工一段时间,我会返回帝都一趟。
发出邮件后,几乎是立刻收到了答复:
好,注意安全。
图澜面盯着屏幕上这六个字。语气一如既往没什么人情味。
她随即删除了两封来往的邮件,联络的邮箱号也清理了。
天色开始泛白,今天还得应付一下警察,图澜走进了浴室,昨天的经历让她身上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叶旭风那家伙假扮醉酒时未免靠得太近了,按照他所说的,执勤人员监控应该都处理好了,自己只需要扮演一位提前离席的客人就行了,
淋浴头的水哗哗淋下,图澜打理着她长长的头发,深棕色的头发中显出淡淡的黄色,她一般定期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进行发质修复,回帝都的时候她得把头发养护这件事安排上,还有牙齿护理。这些年来图澜在这两件事情上花费了不少钱,但也无法消除十年前那段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那段头发因营养不良而干枯变色,因为沾染辐射牙齿一颗颗掉落的黑暗往事。
淋浴头的水不停,图澜安静地□□着,水滴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体上,她舔了舔牙齿,舌尖抵过一颗颗义齿,十一颗,那个她父母意外死亡的冬天,她掉了整整十一颗牙齿。
图澜出生在西翼城,十一年前,这座美丽的小港口城市沦陷于虫族大军之手,她的父母也带着刚上高中的她逃离了故土。他们选择了定居在新叶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里面多是工业移民和战争难民,没有那些老城市里那样鲜明的贵族与平民的区分,也就少了那套繁琐的礼节,只有飞速建成的高楼与工业区,新叶是一座在尘土飞扬中生长的新兴城市。刚刚定居时一家三口的生活平淡而温馨,父母在西部取得的学历不被承认,在那个新叶城飞速建设的年代,两人只能应聘上了叶氏军工的低级的技术工作,偶尔父亲会心疼高学历的母亲陪他一起做体力活,但母亲总是笑笑宽慰,说,“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块最重要,澜澜以后考大学一定要考出这,去帝都读书。”在新叶城上高中的图澜没有辜负家里的期望,她品学兼优,在外人看来考入帝都学院完全不成问题。而她也选定好了未来主修的方向:武器制造。自从半个世纪前虫族入侵帝国联邦之后,帝国的资源倾斜给了战争侧,军事科技飞速发展,武器制造专业正是在教育领域中最受到资源倾斜的专业之一。这也是图澜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之一,毕业之后,被某家军工录用,或者直接进入联邦军队装备部。成为一个高薪打工人。
未来看上去不算是锦绣前程,但一家人在一块也算是美好的未来了。那时一家人齐聚在那个小小的两居室,有的傍晚母亲会做上一顿西部特色菜奖励图澜的考试成绩,那来自家乡的风味总是最能慰藉一家人的辛劳,父亲也很开心地夸奖她,问她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在叶氏军工的工作很繁重,不时会有工人受伤的新闻,但两人从不愁眉苦脸,那样的苦中作乐,也许真的是爱在支撑吧。
那时图澜最关心的是考试成绩的浮动,最喜欢的是母亲烧的茄子,最期待的是父亲神秘兮兮不肯透露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那时她过得很简单,不曾料想到命运几时会向她举起屠刀。
接到那个电话是在一次考试,老师忽然以她家庭有变故为由急匆匆地把她叫离考场。
比起老师的吞吐嗑巴,电话里的声音有一种直截了当的残忍:“图非凡的遗体必须尽快火化,请你立刻前往新叶医院签署一下同意书。”
也许是消息过于突然,也可能是那天早上还没有睡醒的脑袋并不清醒,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悲伤还没抓得住她,她立刻反问道:“那我妈妈呢?图非凡的妻子呢?”
电话那头愣了一会:“我看一下,哦哦,也需要签字——有特殊原因,得一同火化。”听到消息时图澜体内有什么东西好像碎掉了,太过吃惊以至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悲伤。
电话那头告知了她十八年来最重要的消息,却不肯再多透露一点。
“什么原因?上午什么时候发生的?”
“……”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你先过来签字吧,之后会有人告诉你的。”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医院地址,老师为她打了辆去医院的车,之后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轻飘飘的:老师的琐碎的安慰,驶过菜市场时听到的吆喝,工业区时作业时的动静,还有车上的广播正在热烈欢迎奥赖恩公爵来访新叶城。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那一刻的她好像整个人悬空着,至亲骨肉的死亡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悲伤,只有一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错位感。车上的她一言不发,只是眼神空洞地默默发呆,只有当路过居民区时,她侧过头,透过车窗看了一眼一栋老式居民楼,那里的四零一室就是她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