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狱里出来的那一刻,焦复整个人都如同被吸走了魂魄,几欲晕厥。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让他觉得眼花缭乱。
忽而一阵温凉的夜风袭来,吹冷了月光下半梦半醒的人。他背靠着灰黑的墙壁,不堪重负地慢慢向下滑倒,眼神也已木然。
“我要回去……”他喃喃道。
还好周瑜及时将他扶住,冷静分析道:“我知道你急火攻心,但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只怕会遭到刘勋的黑手,他当然怕你耽误了儿子的婚事。所以要等待时机,另谋出路。”
焦复的头发因一夜奔波而凌乱不堪,眼里黯淡无光,写满了悲伤。他声音颤抖地问:“公瑾,倘若是你,现在被抢走的是陆夫人,你还会安定地站在这里吗?”
他喉咙一哽,顿时说不出话来。
有些事情,只有真正感同身受的时候,才会发自内心理解那些看似不理智的情感。
二人沉寂了半晌,似乎都在为着什么而无声地担忧。
“去吧,去救你的妻,无论怎样,你们都要在一起,生同衾,死共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是夜,月光如水,在这静谧的夜里,在这监狱里最阴暗的一隅,静静流淌着。
翌日,焦复走了,周瑜没有挽留他,只是目送着他的身影朝着日出的方向走去。这时他忽然想起昨夜焦复的问题,如果此刻被夺妻的人是他,又当如何呢?
他失神了片刻,直到被一双温热的手臂环上冰凉的腰带上时,他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公瑾,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快进屋坐坐,过来喝口热茶。”
他徐徐转过身来,牵起陆溪的手,走进船舫内,来到步遥和孙茹身畔,席地而坐,然后讲起昨夜的事情。
陆溪听罢,有疑惑,也有诧异。怪就怪在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说不好究竟是哪里相似,哪里又不同。
孙茹没有那么多感想,忿忿不平地责问周瑜:“为什么要放他走?他又不是无辜的,你们险些被他害死了!”
“阿茹。”周瑜微笑着,目光柔和而温暖,“你年纪尚小,还不能明白,如果一个男人连他的妻都保不住,那在这天地间,便没有什么能留下的了。”
孙茹依偎在步遥怀里,她什么也不说,只用一双漆黑的双眼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舟行许多日,他们顺利来到丹阳,安置好步遥和孙茹的住处后,陆溪与周瑜一同登门拜访从父周尚。
这周家真不愧是世家大族,曾闻周瑜的父亲做过洛阳令,而今的周尚身为丹阳郡守,一身锦袍,贵气逼人,美髯凤目,身材魁梧。
他一见周瑜便眉开眼笑,忙问起近况如何,嘘寒问暖了一阵,忽然目光一转,落在陆溪身上,问道:“这位是……”
“侄媳陆溪。”她很有礼貌地冲着周尚行了个礼。
周瑜挽着她的手,进一步解释道:“这是昔日庐江太守——陆府君的孙女。”
或许是陆康在外的名声极好。听了这话,周尚看向陆溪的目光里更平添了几分敬意,连忙将二人带至府中做客。
席位上还有几位面生的宾客,周瑜顺着周尚的介绍,先与他们一一问好,然后在与陆溪并肩落座。
这几个宾客都热情得很,也会说话得很,先是劝了周瑜几杯酒,说说笑笑,一旁还有貌美的乐姬抚琴助兴,很是热闹。
陆溪见他一口一口往下喝酒,脸却不见怎么红,心中逐渐生出疑惑。
莫非这酒劲不大?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浅浅品尝一下。冰凉的甜酒在舌尖蔓延开来,竟不似寻常酒那样辛辣,好喝得很,她一高兴就喝了几口,不慎呛到了。
她怕自己剧烈咳嗽会扰了那群风雅之士的兴致,所以即使被酒水呛住了喉咙,也尽量忍着不发出声音,一个劲地往下咽。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头脑也有些不清醒,她一时都快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又和什么人坐在一起。看来,这是酒劲上来了。
忽而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如春日里荡漾的柳条浅浅拂过河面,温柔又多情。那人的声音极好听,紧紧萦绕在她耳畔,若隐若现。
“少喝点。”
“不管。“她竟也小脾气上来了,抱着手中的酒杯却不肯撒手。
只听铮一声,不知乐姬是分神还是怎的,手里拨弄的琴弦突然断掉了,随之这传荡在屋里悠扬的琴音也戛然而止,让人心头一紧。
“这……”她讪讪地端着那根断裂的琴弦,看向周尚求助。
他挥一挥手,宽慰道:“断了而已,再拿一架琴上来就是。”
确也不是什么大事。
席上有个想法很活跃的宾客突然站起来提议道:“不如让公瑾来奏一曲吧,只闻公瑾美名,却不见公瑾抚琴,这是何等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