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会看热闹的村民,李寻南从人群中大步走向停灵的棺材。常贵哥在牢中回不来,但里头年幼的女孩却等不及就要下葬。
常贵三十多岁,在甜水村这样的年龄甚至都能当上爷爷,只他心疼夫人身体虚弱,五年前诞育一个女儿后便不再生养。
李寻南甚至不忍再去看那口小得可怜的棺材。
这份情是他们家欠常贵的。
哥哥死在教坊司里,尸首险些运不回来,是常贵送柴时冒着生命危险背回来的。如今常贵哥闺女的棺材,也当由他来帮着下葬。
在棺材上套好麻绳,李寻南一人挑起棺材扛在肩上,向着甜水村后山的方向走去。
“疯了,真是疯了。”
“冬天的后山谁敢一个人去哟。”
“一个病死的闺女,至于么?”
不顾身后所有的言论,李寻南的步子愈发坚毅而沉稳。
天边云朵如铅,密密聚拢在一起。不一会儿,雪片簌簌落下。
风打起回旋,卷起雪粒拍在少年麦色的脸上。
上山的路艰难,苍茫中只孤零零一个背影扛着伶仃的棺材。
在京畿这块的习俗中,病死早殇的女孩儿是不能办葬仪的。不仅如此,她们还不能入祖坟亦不能入族谱,因这被认为是极不吉利的。
甚至大多情况,连一口薄薄的棺材都是没的。他们会说这是缚住了灵,怨气散不掉,一家子都倒霉。
李寻南记得纵火的前夜,常贵哥用两枚铜钱打了壶村口李三麻子粗制滥造的米酒,两人围坐在石磨盘侧。
望着停灵的小棺材,常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知道用棺材把粟粟埋了不吉利,但那又怎么样?如何能让我忍心席子一卷放她一人在后山孤零零的,她还那么小,冬天多冷啊……”
李寻南逆着风雪,将常粟的棺材埋在南坡松柏之下。
这儿迎着日头,少有积雪。
不冷。
他自怀中掏出一块粟米饼放在墓前。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1)
哼着哥哥曾唱过的歌谣,李寻南向山下行去。
*
教坊司的后厨被一把大火烧成半座废墟。
一半的厨娘和烧火太监将锅台露天支在后厨院落,另一半的餐食则由专烧给掌司等人的小厨房来出。
“哟,美人娘子怎么跑到后厨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璎璃今日来时没有佩戴面纱,云髻上也只别了珠花几朵,却没有人看轻她。打她一进院门,新来的张管事一下子盯住她。
张管事虽不认得陆璎璃,但那张灼灼芙蓉面实在太过扎眼,香腮如雪、朱唇皓齿,一颦一笑恍若神仙妃子。
陆璎璃微惊于张管事的热切,不卑不亢行好礼,同张管事略略寒暄一二。
她向后厨废墟望去,见已收拾大半,不由得担忧起来。
“昨夜阿璃在后厨用饭,遗落了点东西,不知道张管事是否有看到?”
张管事比孙红菊年轻很多,她笃定陆璎璃是新人娘子中最有前途的一位,闻言还真细细想了想,“我这没见什么娘子们的物件。哎呀,莫不是美人娘子落下了手绢什么的?那可不巧了,昨夜大火全烧了也没准。”
见张管事的神情不似作假,陆璎璃心沉了沉。
按掌司的行事风格,张管事接手后厨肯定是立刻清扫起来,如真发现了金钗,张管事还不至于贪昧两根金钗。
那么唯有在张管事接手前,金钗已被人拾去了。
陆璎璃还不敢说得太分明,遗失金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绝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啊……那或许是被火烧干净了。”
陆璎璃笑容有些勉强,她懊悔自己昨夜就应该趁晚再出来寻一趟。昨晚她送完掌司回去,人已脱力,死里逃生之后便畏手畏脚不敢深夜出去。
“那可太可惜了。”
“我能再进去瞧瞧吗?”
陆璎璃问到。
张管事点头,“自然是可以,只美人娘子别弄脏衣裳。”
陆璎璃露出感谢的笑容,她本就美得明晃晃,一笑更是醉人。张管事不由得心也软三分,任她去了。
陆璎璃在烧毁的厨房中寻了两遭,当真是没有找到金钗,只好失望而归。
张管事送走陆璎璃,又赶到周善琦的丫鬟身畔,“周娘子起了吗,我这按娘子习惯温了燕窝粥和水晶饺,周娘子还要些什么吗?”
“娘子胃口不佳,就这些吧。”山秀摇摇头,打听道,“张管事,方才那个新人娘子是找什么来着?”
“不知道呢,想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吧。问完我还要进去亲自找一遍。”
山秀若有所思点点头,拎着食盒向周善琦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