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盈悄摸地揉了揉自己泛酸的膝盖,垂着头拿余光瞧了一眼宋有仪,见她一脸寻常地跪在蒲团上,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止不住犯嘀咕,夫人未出门前,日日都陪着宋太太敬香,自己也是得跟着的。如今嫁入侯府了,怎么太太还要叫着夫人一起跪侍。
眼瞅着过了半个时辰,案上的香终于燃到最后一寸,歪倒在了香灰中。
“你今日回门,小侯爷为何不曾同来。”宋太太缓缓开口,话中听不出情绪。
可宋有仪知道,这就是生气了,正准备答话,宋太太复又说道:“可是你不得他欢心?”
听见这话,春盈也不免抬头朝宋有仪看去,宋有仪面上不显,答道:“小侯爷今日未曾露面,想是政事繁忙,不得空。”
宋太太眼神剐了她一刀,悠悠说道:“侯爷鹏程万里,是好事。可新婚回门,是老祖宗的规矩,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守规矩的。”
连春盈都听懂了宋太太话中的讽刺,说夫人明明就是不受侯爷重视,偏得寻些由头来搪塞她。
宋有仪敛着眸子不接茬,宋太太捋了捋衣裳上的褶子,再次发问:“那我再问你,侯府里几口人,田地庄户几许,铺子营生所在何处,你可知道?”
“前宅后院加起来,只我见过的约莫有四十来口。侯爷在流花街东头有些产业,具体便不知了。”宋有仪回话,她话里半真半假,不明情况的人自是分辨不出。
话音刚落,立即传来一声冷哼。宋太太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缓慢,孔嬷嬷立马端了个藤木椅子来,宋太太径直坐下,扫了几眼底下的人,任由她继续跪着。
“好,好得很啊,真是个有出息的。一问三不知,那就是侯爷不肯给你管家了。从小我对你教养颇严,你也算学了几分真本事,又得了镇国公老太太好大一个脸面,去了侯府也只博得这个地步。我若指着你过日子,明日里便叫人卷了草席丢了。”
“想也是,你惯常是个榆木脑袋,整天跟站桩似的,没有一丝乐趣。那小侯爷是个年富力强的,你如何哄得住。只当初是老侯爷夫妇亲自上门提的亲,想来是他们二人看中了你,作了侯爷的主。你把不住侯爷那头,把住老夫人也是行得通的。他们夫妇恩爱非常,是出了名的。当年老侯爷风采更盛,比他儿子强去不少,若是与老夫人亲近,也算得了个金令牌,说不定益处更佳。”
孔嬷嬷奉了茶上来,宋太太接过撇了撇茶叶,端起盏子抿了一口,这才开口。
宋有仪答道:“老侯爷与老夫人都是好相与的人,只是老侯爷前些年辞了官又禅了爵位,如今已经不大理事了,平日里也是闭门不出的,寻常的事或许好说,若涉及朝中,怕不大好开口了。”
宋有仪说完,宋太太“嘭”得一声将茶盏摔放在桌上,转头向孔嬷嬷说话:“你听听你听听,我这女儿真是个有本事的。嫁了个侯爷夫婿,却偏偏侯爷侯爷拉不拢,公婆公婆奉不亲的。你说我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心血少吗?她怎么就与别家女儿差去如此远!老爷同窗的女儿尚嫁了个伯爵府,已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我女儿嫁的侯爵府,却是一无用处的!”
“父亲那位同窗早已官居要职,儿子也中了举,是前途无量的,伯爵府自然得给些面子,这些我又如何比得。母亲若想要些金银细软傍身的,老夫人那边或许可以说说,旁的便没有指望了。”宋有仪说道。
一句话似是点燃了宋太太的怒气,她“腾”地站起身,站了一会又在宋有仪面前徘徊起来。最后她一根手指打着颤指向宋有仪,怒气冲冲地开口:“你当我是街边乞儿,给些银子便打发了吗!我高家也是累世做官的,尚有些底蕴,我带入这家来的嫁妆也是整整十八抬,你现在竟说这些作践你母亲。”
待骂也骂了,宋太太长吁一口气,似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在宋府过的什么日子,这么多年你也瞧见了,你读过许多圣贤书,你是明白事理的。这么多年,我面上是掌着家,可我事事竟要听着澹水阁的意见,她稍有不愉,你父亲定是要替她出头的。可怜你祖父祖母走的早,你父亲也是一颗心长在那边,我在这府里是无依无靠。”
“好姑娘,做娘的自然是想你别再淌我的泥路。侯爷既无意于你,你就只能伺候高堂,得老夫人庇护,任谁都挑不出你的错来。侯爷主意再大,也不能越过了他父亲母亲,否则叫人知道了,参他一本忤逆不孝到皇上跟前,他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你过得舒畅了,也救一把我这做母亲的,不对吗?”
这番话说得真切,让人泫然欲滴,宋有仪一时有些恍惚,若不是她此刻还跪着,这些年挨的板子竟都像假的了。
孔嬷嬷见宋太太言语恳切,也忍不住说道:“大姑娘,你到底是太太的肚子里出来的,生恩养恩厚重如山,不好推脱了。”
“你们主仆一人一句,倒叫我没话说了。这许多年,竟是我苛待了母亲了。”宋有仪越听心中越不平,一双手隐在衣袖下攥得死死的,指尖都没了血色,又抬起头看向宋太太,目光炯炯。